過了幾息,她嘴里悠悠然說道
“取面粉,用陳皮末、生姜汁加水調和成面團,先搟成餅,再切成小指粗細的面,下鍋煮透。羊上腹肉與羊骨冷水入鍋同煮,將血污煮出之后撈出來用溫水洗凈,再將一把白胡椒、一把紅袍花椒、一把五脈地椒裝在棉紗袋里淘洗兩次,放進熱水鍋里和羊肉羊骨一同細煮,鍋下只放一支大柴,過三刻,將羊肉撈出來,羊骨則在鍋里燉到大柴燃盡,湯成放鹽,肉切片碼放在面上,另配蔥花香菜,澆上滾湯。”
看似簡單卻又精細無比的菜譜被年輕的君王隨口說來,仿佛只是煮了壺開水那般容易。
三貓站在下首已然聽呆了。
什么和什么和面
什么椒什么椒和什么椒
一、一根柴怎么做湯
“皇、皇爺”三貓往前蹭了幾步,“奴婢愚笨胡椒花椒奴婢還知道,那地椒,奴婢未曾聽過呀。”
“地椒是一味中藥,也不是什么名貴東西,藥房抓藥的都知道。”
“是。”
三貓退了出去,沈時晴又看了半個時辰的奏折,就聽一雞來報說李從淵來了。
這些天她經常召內閣來朝華苑為她講政務,三位內閣輔臣之中,兵部尚書楊齋開口閉口都是歷朝皇帝如何,仿佛一本會說話的起居錄,禮部尚書劉康永看似寡言少語極為老成,偏偏一旦開口就得“子曰詩云”,李從淵則以實務入手,講出來的治國之法由點及面,又能切中要害。
沈時晴對比一番就明白,自己要是想知道從前的皇帝如何行事,就要聽楊齋的,想要在處理朝政時引經據典駁倒群臣就可以聽聽劉康永的,想要好好做事,就得聽李從淵的。
這種感覺,沈時晴也覺得很新奇,自從她父親去世之后她娘也病重不起,她又入了寧安伯府,無論是歷史典故也罷、詩書經傳也好,再也沒有人能與她討論,為了排遣寂寞,她只能給自己的丫鬟們講書,所以,垂云學春秋,圖南學孟子,培風學莊子,阿池學詩經,而她則在一遍又一遍講書的時候告訴自己,她過往十五年所學的一切都是有用的。
史書中的浩瀚,經學中的至理,詩文中的清風朗月都不會因為她身陷桎梏而褪去斑斕。
在這人世間真正屬于她的東西實在不多,她珍惜著它們所有,就像此時她也如饑似渴地以皇帝的身份求學。
李從淵這次來朝華苑也不只是為了給陛下講時政,他帶了幾本奏折,都是替人求情的。
被求情的人就是如今被關押在牢中的寧安伯謝文源。
將那幾本奏折翻過去,坐在書案邊的皇帝陛下挑眉一笑
“沒想到寧安伯平時無聲無息,在朝中的人緣倒是不錯。”
李從淵低著頭說道“陛下嚴查張契貪墨軍餉軍田一案,朝中上下無不贊頌陛下理識明贍,決斷如流。如張契之流自然死不足惜,錦衣衛與刑部卻并未查到寧安伯有做不法之事謝文源其人確實昏聵無能,可治他欺君不敬之罪,只怕難以服眾。”
與陛下相處了幾日,李從淵能察覺到這位多年來喜怒無定做事隨心的陛下真的比從前沉穩了,不會動輒就把人拖出去打,他在進言時也變得大膽直接了。
“你說的也有道理。”陛下點點頭,放下手中的奏折站了起來,“只昏聵無能這一條,也足夠朕褫奪他的爵位了吧”
李從淵沉思片刻,說道“陛下,謝文源雖然于國無功,可其父謝湛曾在先帝被困時帶兵相救,其母懷遠縣主又是英郡王的嫡親姑母,懷遠縣主年事已高,又如何經得起自己親子被奪爵一事還望陛下看在英郡王一系的份上暫且饒過寧安伯吧。”
走到李從淵的身側,看著他花白的頭發,沈時晴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親沈韶。
當年她的父親是不是也這樣站在先皇面前,為謝文源的爵位求來了一線生機
肅立一旁的李從淵突然聽見一陣輕笑聲“李尚書,若是朕沒記錯的話,當年先帝在時,謝文源也是險些丟了爵位,是協辦大學士、翰林院侍講沈韶向先帝進言,替他保下了爵位,那時沈學士應該也說了些相似之言吧可這十幾年間,謝文源還是一件好事都沒做,盡做了些阿諛奉承狗茍蠅營之事,再過十幾年,是不是又要有個大學士來朕的面前替他求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