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崔錦娘很是猶豫。
她從一個落魄舉人家的姑娘好不容易爬到了謝鳳安的床上,成了寧安伯府二少爺的妾室,卻又在旦夕間知道自己所爭的都不過是塵煙。
千辛萬苦向上爬的半生,撲通一下,跌進了暗無天日的大坑里。
迫于無奈,她改頭換面替沈時晴當了個探子,每日里跟那些小家小戶的女人還有暗門子娼妓打交道……現下,她可以回到寧安伯府了。
雖然寧安伯府大廈將傾,可不管怎么說,當崔錦娘比勞什子“朱二家的”好多了。
她不用看著那些娼妓被恩客們打出來的傷,不用聽著那些話都說不囫圇的婦人說一些顛三倒四的昏話,也不用每天買藥煎藥敷在那些暗娼身上的瘡斑上。
更重要的是,她能看見了自己的兒子。
知道沈時晴正看著自己,崔錦娘垂著眼,片刻后,她說:
“您就說我在莊子里生了病,至于泉哥兒,還請您多加看顧了。”
趙肅睿看著這個“女中梟雄”,眸光輕輕一動。
“你在外頭過的過得比夏荷她們都還要辛苦不少,怎么不想著回去過幾天安閑日子?”
崔錦娘還是低著頭,恭恭敬敬的樣子。
“這些天圖南姑娘帶著人去胡家砸門,整個正西坊都議論紛紛,不少從前受了胡家欺壓的婦人都去尋白引娣說話,讓我們也得了不少消息,將這些東西整理下來,說不定就能將胡家連根兒拔了,張媽媽和白引娣都識字不多,這事兒也只我能做了。”
趙肅睿沒想到自己能從崔錦娘的嘴里聽到這么一番話,在他眼里,崔錦娘奸猾機敏又困于見識,這樣的人最想要的就是個人之利,自己之前用她的丫鬟性命逼著她低頭,也不過是讓她知道要想活命就得聽話而已。
沒想到,現如今她這樣子竟是真的有幾分想要踏實做事的樣子了。
“沈時晴”沒有說話,崔錦娘又行了個禮:
“至于我兒泉哥兒,就拜托沈娘子多加照看了。”
說話時,崔錦娘閉上了眼睛又睜開。
那日第一個看見齊繡兒倒在血泊里的,其實是她,明明白日里還惦記著能讓女兒也去讀了書、寫了字、做了官,可是一轉眼,人的一條命就沒了。
要不是沈時晴發了瘋,齊繡兒死了也就死了,誰又會說她一個暗門子娼妓也該有公道呢?
崔錦娘在心里笑過沈時晴瘋、傻、癲,換了她來做這事兒,她從胡家摳出幾十兩銀子收殮了齊繡兒也就算是仁至義盡了,甚至,她自己也會扣下幾兩銀子當了自己的辛苦錢。
誰會這般瘋、傻、癲?竟然膽大妄為要給這些娼妓張目?
可沈時晴無罪被放出的時候,白引娣嚎啕大哭,她竟也落了淚。
她是舉人的女兒,這輩子要是淪落成了個暗門子娼妓倒不如死了干凈,可齊繡兒的仇被報了的時候,她覺得自己的仇也被報了。
這人間的人啊,本該是各自掙扎,各走各的路,各渡各的劫,只在那一刻,崔錦娘恍惚覺得,漫天的雪像是無數的繩與線,把她和旁人牽系在了一起。
“你兒子,行吧,到時候我讓人給你看顧著。”
趙肅睿點了點頭。
崔錦娘跪下,真情實意地給她磕了個頭。
“張婆子,你可愿跟我回謝家。”趙肅睿看向崔錦娘的身側的老婦人。
“老婆子聽憑沈娘子差遣。”
勾了勾唇角,趙肅睿一屁股坐在了文椅上,他穿的馬面裙顏色明艷如魏紫,用銀線繡出來的松柏紋裙斕在半空中劃出了一道炫目的弧線:
“我可要跟你們說清楚,前幾日來咱們府上放火的多半就是謝家的人,或者說,是英郡王世子趙勤仰的人,你們跟我回謝家,那是去闖生死關的,說不定我一不留神就把你們的命給舍了出去。”.
聽見這話,白引娣有些驚惶地看向其他人,她怎么也沒想到不過是個回府里的事兒,怎么還牽扯上了生死。
從謝家出來的人卻明白了其中關節。
“姑娘放心,之前多少波折咱們都跟著姑娘過來了,哪有這時候退步的道理。”
說這話的人竟然是夏荷。
從趙肅睿見到她們幾個謝鳳安的妾室到現在也有數月光景,除了柳甜杏的貪吃之外,另一個沒變的就是夏荷這好出頭的性子了。
趙肅睿的心中陡然生出了些豪氣,就算他手里只有這些人,他也能把謝家上下查得清清楚楚,把一干反賊給掃蕩干凈。
“你們要是死了,你們家里人,我生養死葬。”
他站起身,說出了去年自己西征時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