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時晴沒有立刻說話,她放下手中的毛筆,向后靠在了龍椅上。
常盛寧說的沒錯,郭昱就是趁機讓她停下對百官的清查。
明明在數千里之外有百姓挨餓受凍。
此時這偌大的武英殿里,她聽見的竟然是撥弄算盤珠子的聲音
可真是——
“皚皚白雪深處,百姓無所求生。高高廟堂之上,群臣自有盤算。原來,在朕的大理寺卿眼里,想要百姓不要被凍死、餓死,最好的法子就是讓貪污斂財之輩、草菅人命之徒繼續坐大雍府衙、享大雍俸祿、牧大雍百姓。”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和。
郭昱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臣絕無此意。”
沈時晴站起身,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堂堂大理寺卿,不想著如何替朕整肅朝野,懲治無能貪腐之輩,倒是把心思全用在勸朕和光同塵了。”
這時,吏部尚書李從淵緩聲說道:
“陛下,郭大卿所說也是實情,今冬朝中變動甚巨,地方也是官吏變換如走馬,到任官員想要處置政事,也確實要與當地磨合,常尚書所說固然有道理,可父母官就是父母官,不是咱們在朝堂上說一句他們應該如何,他們就能將事做好的。”
看一眼郭昱,李從淵對著陛下行了一禮。
“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讓戶部調派棉衣棉被與糧食送往廣寧衛,至于其他,不如容后再議。”
沈時晴目光沉沉,從幾個大臣的身上緩緩看過去,片刻后,她說道:
“賑災的旨意召你們來之前朕就已經下了。李尚書,你是不是也以為是朕操之過急,才讓廣寧衛的天災成了人禍?”
李從淵躬身道:“陛下,前永平知府周豐源三年間就從太仆寺巧立名目借出了上萬兩白銀,至今只能追回五千兩,臣以為就算他此時仍在永平任上,恐怕也做不好馳援救濟廣寧衛之事。至于前永平府同知梁曲,也不是什么能賑濟百姓的良臣。只是魏選在到任永平府之前乃是朔州同知,又做過山陰縣令,當年陛下北伐之時他籌措軍糧、促耕促種,也算是一位能臣,且之前并無過錯。”
聽見李從淵也給魏選求情,郭昱低著頭,無聲地出了口氣。
沈時晴沒有說話。
突然,殿門外傳來了一陣響動,有女官的聲音傳來:
“啟稟陛下,遼東急奏。”
“拿進來。”
一直侍立在側的高婉心快步走過去將折子接了過來。
翻開折子看了幾眼,沈時晴笑了。
“李尚書,你說得對,這魏選確實是一名能臣。”
說完,她拿著折子緩步走到了眾臣面前。
“周豐源經營永平府七年,各處府庫都是他的親信,魏選在收到廣寧衛的求援信之后帶著家丁強行開庫,卻發現里面多是朽爛的棉花和陳年舊糧,他從永平各處富戶手中籌措了一萬石粟麥、五千棉衣、三千棉被,已經在九日前送到了廣寧衛。”
李從淵雙手接過奏折,看了兩眼,心中大嘆。
這折子還是遼東都指揮使司應若送來的,他在折子里盛贊永平知府魏選處事果斷,不過他提起此事,是因為道路不暢,魏選向遼東借兵護衛賑災的棉糧。
應若寫了這么多前因后果是為了調兵一事跟朝中打聲招呼。
這時,站在李從淵身側的沈時晴笑著說:
“可見,真正讓天災變了人禍的,是人心之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