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竟然連我面子都不顧,絲毫沒有挽留之意,你說,老夫這般告老還鄉了,以后又該如何自處?」
屋子里上好的銀絲炭燒得火熱,已經告老辭官的劉康永穿著道袍坐在一把太師椅上,臉上是掩不住的憤恨之色。
「那常盛寧一把老朽枯骨,怎么就不早早死了?這些年看著是垂垂老矣,竟然還能對老夫下毒手。」
坐在他對面的是一個中年男人,身上是一件皂色圓領袍,頭上戴著對角方巾,一副標準的文士打扮。
「閣老,事已至此,抱怨無用,咱們還是得想法子挽回頹勢才對。」
「挽回頹勢?如何挽回?遼東雪災,老夫寫信給魏選讓他對雪災一事袖手旁觀,他竟然也不肯聽!枉費我當年看在和他是同省出身的份上提拔了他。郭昱無能,讓陛下反倒借了魏選借糧賑災之事敲打百官。有魏選此例在先,此次雪災賑濟一事,咱們也無法向那新政發難。」
說到惱怒之處,劉康永差點將手里的汝窯茶斗給砸了。
想當年,先帝病逝之前將他提為禮部尚書,那是有托孤之意啊,十五歲登基的陛下從前不過是個頑童罷了,他身為禮部尚書兼內閣大學士自然有教導陛下匡扶天下之責!
可他頭上除了陛下之外,還有前任首輔劉紳和大太監張玩。
等到張玩死了劉紳被貶,他生怕身為刑部尚書的常盛寧能爬到他頭上,沒想到常盛寧卻病倒了。
就在他覺得自己論資歷論才干怎么也該算是內閣第一人的時候,從前不聲不響只有些許才名的李從淵卻異軍突起,不到五十就被陛下封為吏部尚書,又穩穩地壓了他一頭。
現在,病懨懨的常盛寧得了圣眷,后來居上的李從淵地位穩當,唯有他,竟然已經被迫告老還鄉?!
這讓劉康永如何不怨!如何不恨!
劉康永四十多歲時發頂就已經稀疏不堪了,到如今滿頭的發攏起來也不過是一根手指粗細,因為這個,他連頭上戴的網巾都比旁人密時一些,現下沒戴帽子,只有一個網巾在頭頂,因他撓頭的緣故,零星的幾根白發從網巾里面支棱出來煢煢孑立。
「閣老,您不必憂心,機會總還是有的,陛下為了太仆寺一事將英國公之子拘拿,我等大可在此事上做些文章……」
「應晟老而不死是為賊,一貫是個滑不留手的貨色,現下更是閉門不出,想要借著太仆寺一事在他身上做文章還是得派人去江南。」
劉康永不想等那么久。
他如今還在燕京,就能憑借多年積威行事,等到離開燕京回了老家,人走茶涼,還有幾個人能聽他差遣?
就像他眼前的錢肇經,此時還能盡心盡力為他打算,等他走了,錢肇經只怕很快就把他拋諸于腦后了。
「大慧(錢肇經字),老夫還是覺得咱們可以從遴選女官一事上動些手腳。那些女子多是無甚見識之輩,只要能鼓動了她們生出些事端,咱們再借機造勢,將女官一事廢除也非不可能之事。」
這下又輪到錢肇經不愿意了。
這倒不是因為錢肇經樂見女官立于朝堂牝雞司晨,而是因為現在主管女官遴選一事的人就是他。
劉康永辭官,現下禮部就以他為首。
他今年四十有三,進內閣似乎還有些早,可李從淵入閣之時也不過四十五。
就算不立時入閣,將女官遴選之事辦得妥當,對他個人而言利大于弊。
要是遴選的女官真的出了大事,以陛下的雷霆之性,他的烏紗定是不保。
他從前以劉康永馬首是瞻,那是因為劉康永能給他庇護,現在,他得為自己打算才行。
見錢肇經猶豫,劉康永淡淡一笑:
「大慧,你一貫是我心腹,此事不光你我,朝中上下無人不知,常盛寧扳倒了我,你以為他不會對付你?不止是他,咱們陛下對老夫如此不留情面,又如何會坐視老夫之舊部在朝中坐大?」
想起白天時被人送來的密信,劉康永心中一緊。
陛下已經派人去了他老家清查他家中田畝,這是要對他趕盡殺絕啊!
錢肇經心中也是悚然。
「大慧,那常盛寧手段狠辣,他要是盯上了你,你哪怕辭官回鄉都有性命之憂,你別忘了,他可是常盛寧,他殺過的官怕是比咱們見過的都多!」
屋外風吹,屋中影動。
錢肇經默然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