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科的一干給事中官職雖小,職權卻大,武英殿外的六科廊下靠近天子,他們自然也是真正的“天子近臣”。
現在這一幫“天子近臣”跪在御前,形容狼狽也就算了,聽到的還是天子的奚落。
送去軍前效命?怎么可能?他們可都是進士出身的國之棟梁,陛下說的定是一時的氣話。
眾多六科給事中里有個名叫金槑(i二聲)的,因他名字奇特,去年還被陛下叫進殿里看了一眼,他自忖自己得了陛下召見也算是在陛下的心里有些痕跡的,一直自詡與其他同是七品給事中的同僚不同,這次打群架,他也動了手,想要制住發了瘋癲的盛綾兒,卻反被人撕下了一塊袖子還在臉上抓出了一道長痕。
他微微直起腰,大聲說道:
“陛下,女官盛氏身為一女子出入六科廊下重地本該謙卑小心不可妄言妄語,可她不僅對我等在商議國事的給事中出言嘲諷,更是糾集女官大鬧六科,微臣以為微臣等人固然有錯,可盛氏言行不恭才是罪魁禍首。”
天子背手而立,仿佛聽見了金槑的話,又仿佛沒聽見。
金槑卻以為陛下是納諫于己,臉上頓時有了些非凡的神采。
“陛下,大雍立朝奉孔子為圣人,自然要循禮法行事,自古男女有別,陛下讓女官公然入了六科廊下和大理寺,實在是有悖于圣人教誨……”
女官們還未如何,禮部都給事中宋釗已經嚇得臉色蒼白:
“金槑你大膽!竟敢在陛
“妄言?這算什么妄言?”沈時晴緩緩轉身,收回了看向殿外的目光,“男女有別,此言有什么錯?”
她唇角帶笑,轉身,看向高高在上的御座。
“女子,本就是羸弱無能之輩,只配在后宅為爾等操持家事,怎可進了宮當女官?又怎能出入于你們這些清貴之人所在的六科廊下?至于反駁爾等之言語,那更是罪大惡極,就算是被你們圍毆了,也是她們的錯。朕說的可對?”
武英殿里死一般的寂靜,從一品閣老到七品給事中,無人敢說話。
金槑這人卻是有些自命不凡的愚蠢,卻不是傻,被他的上官罵了一句,他似乎也清醒了些,低著頭不敢說話。
沈時晴在心中悠悠一嘆。
坐在御座上俯視蒼生,很多事情突然就變得極容易,從前困住她的一座座高墻轟然消失,留下的是無邊無際的江山,時日久了,哪怕她時時自省,她也忍不住會生出些世事隨她心意流轉的妄念。
碌碌蒼生,泱泱黎民,在浩大江山之中與螻蟻何異?她讓他們生,他們便可生,她讓他們死,他們便必須死。
可實際上。
皚皚白雪之下,浩浩長風之中,穹宇無垠,厚土無疆,皆是人心。
哪怕她做了再多再多,她方才說的,才是人們心中所想的。
她如今是大雍的君主,她可以殺千萬人,活千萬人,想要改換人心,卻比殺人活人難得多。
一個金槑的身后,還有另一個金槑。
就算有人不像金槑這般直白愚蠢,他們也不過是更陰險更狠辣,甚至更堅定。
金槑不過從七品。
正七品的都給事中也不愿意女子立在朝堂,六品的各部主事,五品的翰林學士,四品的僉督御史,三品的各部侍郎,二品的尚書和都御史……這些人中有誰會因為她幾個月來的努力而改換了主意覺得女子也能為官么?
并沒有。
他們只是冷眼看著,將心思深深藏著,只等著有朝一日跳出來,一面剖白自己的忠心,一面把女官們從朝堂上踢下去。
“陛下,既然給事中那邊說完了,您可否聽聽我們所說?”
盛綾兒擡起頭,直直地看向了皇帝陛下。
沈時晴微微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