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婉心低著頭沒說話。
冬雷聲響的那日,陛下將那焦濡定為貪宦又讓女官入六科,便有人在其中做文章說陛下是打壓清流苛待賢良,又說陛下違背祖訓使牝雞司晨,那幾聲冬雷乃是天怒之意,幾日過去了,這等折子總是不斷,內閣也都會把這等折子送到御前。
“罷了,高女官,你去傳令欽天監,朕要他們徹查自有歷書以來的冬雷記載,有冬雷那年的年景如何、收成如何、旱澇災害如何,都給我一一理清。”
“是。”
高婉心在心里不禁輕嘆,世人常以為冬雷乃是不祥之兆,歷代先帝每每遇到此事就要祭天或者查一查訟獄,陛下反過來去查冬雷,有時候,她看著陛下,總覺得與她這些年在宮中所知所聞的并不相襯,言行之間不僅不像一些人夸大其詞的暴虐君主,更像是一個久浸書香格物養心的文士。
當然,要是有人真將這樣的陛下當了文士,只怕下一刻就要被陛下嚇死了。
陛下就是陛下,有春風之和煦,亦有雷霆之手段。
要對付那些清流的奏折,沈時晴要做的也不止調查冬雷這一件事,筆落在紙上,她緩聲說:
“這些清流每天閑著沒事兒做,只盼著朕下個罪己詔給他們,朕自然要回敬些重禮才好。高女官,你去傳朕的旨意,開年之后,翰林院和國子監加一科歲考,就定在二月初七,歲考不過,通通罷黜回家。”
讓翰林們好好讀書備考,也好過讓他們每天寫一些沒用的折子。
高婉心心里這么想著,再次應下。
見陛下再無吩咐,高婉心就想退出殿外讓人寫了圣旨過來。
“朕新加的歲考就是繞著燕京城跑一圈,無論是翰林還是監生,五十以下十五以上,能在兩個時辰內跑完的算過,跑不完的就算不過。”
沈時晴說著說著,臉上微微露出了幾分的笑。
穩重妥帖精明細心的御前女官高婉心,她在穿著御賜白色沙狐罩袍退出乾清宮暖閣的時候差點兒被門檻絆倒。
并不知道自己信重的女官被自己嚇得差點兒出丑,沈時晴打開了一本密折,眉頭微蹙。
這本密折,來自一個正在山東地界之人。
——
“林姑娘,你放開我吧,應該沒人來追咱們了。”
“噓。”
身材高挑的女子身穿赭石色短棉襖,臉上涂著灰,見眼睛上蒙著白布的女子在自己懷里掙扎,她越發將她攬得緊了些。
“這些人現在越發追得緊了,手段也比從前更多,咱倆要是掉以輕心只怕都得再栽了跟頭。”
說完,女子縱馬繼續往林子深處而去。
馬尾上系了一大把松枝,將她們走過的痕跡清掃干凈。
“林姑娘,蒙您搭救,已經是我幾世修來的福分,可如今追擊我等之人越發兇狠,只怕其背后之人已經到了喪心病狂之境地,您的護衛為了引開追兵已經盡數散去,若是再有追兵趕來,我只怕您也會被我牽累……”
“我早就說了,既然救了你,我就不怕被牽累,偌大青州,從知縣到知州到學政為了自己那些不堪之念非要用你的性命去謀自身之利,若是真讓他們做成了,我這皇……我倒也不必來這山東一趟了。”
這身材高挑衣著簡陋的女子明明是坐在寒山冷林之中,身上衣衫也落魄,說話卻自有一番氣度。
與她在篝火旁對坐的女子并不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有何等顯赫的身份,她只是微微低頭,臉上有些苦笑。
大概是笑。
她的眼睛上蒙著白紗,只能看見她的唇角輕動。
高挑的女子見她還是在猶豫,一巴掌拍在了她的肩膀上:
“你且放心,我要保你就定是要保到底的。”
蒙眼女子的身材并不是時下人們所求的纖細模樣,她肩膀厚實,臂廣胯寬,身高只比林妙貞略矮些,也是比尋常女子要高的。此外,她雙手粗糙臉頰泛黃,眼睛上蒙著白紗,那白紗都與她有些格格不入。
從外表上看,她更像是一個山野間極為能干的村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