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貞自小就有些旁人沒有的膽氣,不然也不會在還是個小小待選女的時候就揍趙肅睿了,瓊華殿內只有他們二人,林妙貞扶著桌案笑得前仰后合,全然不顧趙肅睿的臉色。
“趙肅睿啊趙肅睿,沈娘子的一副好皮囊給了你,你還真是……怎么說?顧盼生輝?哈哈哈哈!”
趙肅睿側坐在榻上,挑眉看著她,半晌不說話。
林妙貞笑夠了,見他這般,又是一嘆:
“要是韓舅母在這兒看你這般安靜坐著多半得夸你是個眼波流轉風情無限的美人兒,可惜了,偏偏內囊是你這個混世魔王似的東西,倒是讓沈娘子受了委屈。”
“沈三廢?受委屈?”榻上的案幾上擺著棋盤,趙肅睿一看就知道是林妙貞和沈三廢下棋的地方,他隨手拿起幾顆黑子放在手里把玩,聽了這話,直接把兩顆黑子扔回了棋盒。
“與朕換了身子?她當了皇帝逞了威風,她有什么委屈?”
“怎么沒有委屈?要是我這身子被一個素不相識的男人占了,我在他身子里第一件事兒就是把他閹了,也省得他換回來之后再拿我的清白當了把柄。”
“啪啦啦”剩下的幾顆棋子順著指縫落回了棋盒,趙肅睿看著林妙貞,一時竟不知道該說什么。
林妙貞之前奔波那一趟到底是累到了,回宮之后宮務繁忙,她也未曾好好休息,一想到下午還有命婦們的覲見,她將引枕抱在懷里,撐著自己的身子。
“怎么?被我嚇著了?天下間男子的齷齪你又不是不知道,這宮里頭的太監也是身子清凈了心不清靜,不趕緊把那孽根去了,我還等著被人編排一輩子不成?”
眼眸微垂,明艷照人的林妙貞無端顯出些駭人的狠辣。
趙肅睿看著她,片刻后才說:
“上次咱們在宮外見了,我就被你的殺性嚇了一跳,今日一見真是更了不得了,那沈……沈氏莫不是會什么妖法,讓你們一個個都變了性子?”
素來清靜自守只求安穩的小姑母去當了端己殿大學士,聽說每天都將三法司罵得無還手之力。
二舅母骨子里是個好看美人的色痞也就罷了,大舅母竟然也入朝為官了,著實讓趙肅睿吃了一驚。
也不光女的如此,那常盛寧,除了裝病就是上書求致仕的一把老骨頭,讓他上朝比讓他上天還難,據說現在每天怒吃五碗飯兩斤肉,號稱要在朝堂上戰到九十九!
趙肅睿聽到這些的時候只覺得世人是有兩副皮囊的,一副給他趙肅睿,一副給了那沈三廢。
“妖法?要我看啊,沈娘子要是真有妖法,只怕是用在了你的身上。”
林妙貞聲音輕且緩,看著趙肅睿的眸子里越發柔和。
“什么妖法?”
趙肅睿站起身,看看自己周身上下,沒有什么不同之處呀,他還是那個英明神武的昭德帝。
林妙貞再次笑出了聲,過了好一會兒,她才說:
“若是從前的你,甫一見到我,就該讓我和你一道想辦法,讓你和沈娘子換回身子來,別的法子不說,將沈娘子幽困于西苑是少不了。哪會像現在這般任我取笑?”
她看著被困在了美人身子里的趙肅睿。
七年來,她看著趙肅睿一步步將朝堂掌握在手中,可她眼中所見的,還是那個在大悲之下握著劍想要砍倒所有人的少年。
她清楚地知道,趙肅睿從來沒有將他的那把劍放下,也從來沒有從明康十七年夏日的的噩夢中走出來。
那一日的大雨之中,趙肅睿紅著眼睛看著她。
她說,他要沿著他兄長的路往前走。
趙肅干的路是什么?海清河晏?天下太平?林妙貞自己其實也不知道答案,她只是知道大雍失去了趙肅干,不能再失去趙肅睿。
趙肅睿扔了劍問她,她怎么辦。
林妙貞撒謊了。
在看見趙肅睿之前,她是想死的,趙肅干死了,世人眼中她也不該活著,她就索性死了吧,若人間真有黃泉,她水性好,她要游過去問問趙肅干,梔子花開了又謝,他承諾的婚期到底何時能來。
可是,看著那樣的趙肅睿,她知道她不能死。
如果她也死了,等這個少年再次拿起劍的時候,誰又能打醒他呢?
指望那些勾心斗角爭寵不休的太監?指望日益多疑昏聵的陛下?指望自私自利的皇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