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豈不是撞在了陛下的刀口上?
“張侍郎,你怎還不動筆呀?或者你是想寫了折子單獨呈上?”
李從淵整了整有些皺的衣角,擡起頭來看他。
張侍郎想了想,說道:“下官只是覺得陛下這半年來賞罰分明、勤于政事,也不像從前那般總有親征之念,端己殿起火確實是一件大事,雖說端己殿乃是為女官所設,那女官到底、到底也是朝中官吏,端己殿地處西苑,在此處放火,犯上作亂之心昭然,陛下下令嚴懲,也是應有之義。”
這下不獨李從淵,其他和張侍郎一起來的人都轉頭看向他。
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在盞茶功夫之前,這張侍郎還是信誓旦旦說女官們都瘋了,怎么現在就轉了口風?
張侍郎深吸了一口氣。
他說出口的每個字都讓他自己牙疼。
但是這些話,他還是得說。
“下官只是不想端己殿之事被女官們所利用,女官們若是勢起,與咱們爭權……可說到底……”
“說到底,陛下這半年來頗有些洗心革面之態,張侍郎你是怕陛下盛怒之下故態復萌。”
李從淵將張侍郎的未竟之言說出了口。
其他人紛紛放下筆,看向了一坐一站的二人。
李從淵輕聲嘆了一口氣。
“這半年來,陛下清查太仆寺,整頓吏治,又幾番為百姓削減身上的稅役,光是登州一地,今年削減了六項雜稅,棄田百姓回歸故土,陳守章還給他們糧種和修城墻的差事,以工代賑,讓他們能把日子撐下去。陳守章,你們還記得吧?當初咱們都覺得他必死無疑,陛下卻沒殺他,還讓他去做了登州知府。年前,陛下招我議事,還與我說想在登州試驗‘漁閑促織’之事,在登州建繅絲廠,讓漁婦和鹽婦都能有了營生,若此事能成,光登州一地,就有多少百姓不必再流離失所?”
他看向張侍郎。
戶部侍郎張鼎,他是楚濟源被貶謫、萬森才升任戶部尚書之后,他和萬森才絞盡腦汁,才從浙江調來的得用之人。
真論起本事,他自然是不如楚濟源,也不如萬森才,腦子里想得多,做事時膽子又小,可他有一條好處,就是他出身貧寒,從來反對朝廷加稅。
陛下當政數年來,朝中逢迎陛下以牟利之人多不勝數,有這么一個人坐在戶部左侍郎的位置上,就算他總是咋咋呼呼大驚小怪,也好過一些人以天下百姓之膏腴以換陛下一人之歡心。
“陛下用女官……”
聽見有人小聲反駁,李從淵笑著搖搖頭。
“陛下用女官,陛下用宦官,陛下用權臣,陛下用奸佞。我竟不知道,女官比當年的張玩之流還令人心驚。”
他緩緩站起身:
“你們好好想想,你們想要的,是如今這個一邊用女官,一邊勵精圖治的陛下,還是,從前那個陛下,想好了,把折子寫出來,就走吧。”
擡腳走進后院,李從淵擡頭看看天,又看向院中的枯樹。
自從他的夫人米心蘭走了,他總覺得這院子里枯寂無趣。
偏偏這樣的枯寂,他的妻子也受了許多許多年。
手伸進懷中,捏了捏懷里的錦囊,李從淵看向自己站在冬日暖陽下的影子。
他讓別人好好想想。
他自己,也得好好想想。</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