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是抱怨的,腳步是乖巧的。
知道沈時晴真的動了氣,他關門的手都比平時輕了許多。
“趙肅睿,我不是給你開脫。趙肅干和我爹被人害死一事,除了趙集渠一黨罪該萬死之外,也是因為先帝多年來榮寵藩王、放縱群臣,反而養大了他們的胃口。出事之后難道真的一點異樣也查不出來?不過是先帝不敢大動干戈去查罷了。該做事之人視而不見,怪不到你頭上。”
沈時晴坐在自己慣常坐的地方。
紅泥小爐里的炭還沒完全熄滅,她用手試了試,對著趙肅睿招招手:
“來烤烤手。”
趙肅睿緩緩走了過來。
沈時晴垂著眼眸,看著小爐里的零星碎火。
“七年來,我不光想著如何能將趙集渠一伙兒鏟除,也想著自己的后路,唯有一條路,我從沒想過,那就是有人身為一國之君,卻能幫我助我。”
趙肅睿看了沈時晴一眼,輕輕吸了吸鼻子。
沈時晴說的實話,趙肅干的死,最大的受益之人,是本來只能做王爺的趙肅睿。
有此等干系在,群臣查案之時還得想著不要礙了當今陛下的眼,又能使出幾分心力?
“先太子,畢竟是先太子。”
聽見這句話,趙肅睿冷笑:
“沈三廢,你又把朕當了什么好人?朕要查是因為趙集渠他們該死!”
沈時晴將自己的長發攏到一側,又拿了一把篦子一點點梳著發。
一時間,房間里只有篦子梳理著長發的聲音。
趙肅睿不想看的,眸光卻不由自主地飄過去。
在那一下又一下輕柔的動作里,他的心似乎也沉靜了下來。
他聽見沈時晴問他:
“你在這沈宅里住過些日子,可知道沈宅里有過離奇之事?”
幽燈搖搖,仿佛正是能講光怪陸離故事的好時候。
想起往事,沈時晴唇角帶笑:
“我爹停靈第十六日,靈前突然多了一只豬頭。”
趙肅睿的身子一僵。
耳中卻是沈時晴悠悠然講起的一件“趣事”。
“府中有嬤嬤以為是有了什么鬼怪來祭拜,還特意請了家神的畫像來拜,唯獨我,曾看見一少年背著豬頭,從我家的外墻翻了進來。”
沈時晴起身,從趙肅睿提來的籃子里取了一個橘子出來。
“那個少年長得極好,動作也利落,擺上豬頭,進了香,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見我提著燈站在靈堂外,以為我是宅子里的小丫鬟,還警告我不能說出去。”
沈時晴拿起刀,將橘子切成了兩半兒。
“我原本以為是我爹教過的學生,又或者是敬重我爹的哪家高門公子。”
直到七年后,她在鏡子里看見了那張臉。
她吃了一瓣橘子,把另一瓣兒遞給了趙肅睿。
纖白的手指上,亮黃色的汁水自橙皮緩緩滑落。
“這橘子,趙家人吃不得,為權術所迷之人吃不得,將天下百姓只做豬狗之人吃不得。”
“趙肅睿,如今的你,吃得。”
昭德帝,英明神武,武功卓著,威風凜凜……
捏著瓣兒橘子,他的眼淚從臉上滾了下來。
沈時晴含笑看著,只覺得柳甜杏說的是對的。
趙肅睿確實是生得極美的花。
“沈三廢,朕能不能吃一個橘子哪里用你說?要說狂徒逆賊,趙集渠又哪里及得上你?!”
“是是是。”
沈時晴見他一邊哭一邊吃橘子,笑得更真了。
“我說過的,只要這人間還有我這個狂徒逆賊,你便不是孤身一人。”</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