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這些鐵業的往事,大商趙冶知曉很多。畢竟,他趙氏一門,也是世代冶鐵,從西漢嚴酷的“官山海”中勉強延續下來。這種實打實的工匠產業,若是沒有傳承和關系,自然是做不起來的。
“到了我中漢,光武皇帝以‘寬仁’治天下,民間冶鐵放開。天下的49處鐵官,也裁撤到34處。冀州只留下兩處鐵官,管著武安與邯鄲周邊,出產的鐵器也沒什么變化。這翻倍產鐵的份額,自然是由我們民間的冶鐵補充上的。”
“實際上,官府自己冶鐵的成本太高,無論是趙國還是南邊的魏郡,都更喜歡成本低的‘法子’。郡縣府衙,往往從我們民間鐵商處,征收現成的鐵料。再從民戶處,攤派燒制的木炭。最后,再征發各地鐵匠的徭役,去為官府打造鐵器兵甲。趙國百姓深以為苦啊!…”
說到這,大商趙冶嘆了口氣。他并不是感慨鄉間平民們,所承受的實物賦稅和徭役,那些和他的關系不大。他慨嘆的是官府對他產業的盤剝。面對大漢的官吏,哪怕是他這種稱豪的大商,也毫無抵抗的能力!
“黃天所鑒!只要官府一紙文書下來,要鐵料就得給鐵料,要匠人就得給匠人。有時官府來不及造,我們還得造好了,給他送過去…”
“早些年,官府還會象征性的給些差使錢。而到了這個買官賣官的皇帝,到任的官吏都鉆到了錢眼里。他們從我們這里征收鐵料,不僅不給錢,還要勒索賄賂,一次就得數千錢甚至萬錢!若是不交,攤派的貢賦就要加倍,非逼死你不可…”
“在朝廷的盤剝下,我們這些小民百姓,可真是深以為苦啊!哎!大賢良師說的沒錯,這蒼天確實死了!…”
說著,大商趙冶唏噓嗟嘆,顯然是袒露了真心。而張承負環顧周圍,看著這四進的大戶院落、數十間上好屋舍、成群的伶俐仆役,一時有些無言。
這趙氏的宅院比起列候的府邸來,也就是缺了“三丈高的列候門闕”、“五間寬的列候正堂”。這種大商富豪之家,也自稱“小民百姓”?
“這…趙阿公實在是謙虛了!您是邯鄲豪商,如何能稱小民百姓?”
“哈哈!不為官吏,不成世家…再是什么豪商,也不過與小民百姓無二!對我等小民,官府著實可畏,唯有太平道才親近啊!…”
張承負默了默,觀瞧著大商趙冶的神情,品味著對方表露出的親近之意。他想了數息,這才體會到對方的心思。
像是趙冶這種大商,經濟上確實很寬裕,哪怕被官府盤剝,也能保持著世家大族一樣的生活水平。可他們卻毫無政治地位,毫無保護自身財富的能力!一旦官府決定殺雞取卵,或者亂世到來,他們這種大商人,就只能引頸就戮,就此悄無聲息。
而若是要尋求一份保護…那這冀州大地上,愿意對他們伸手庇護的、能伸手庇護的,除了太平道,又有誰呢?
想透了這一層,張承負看著大商趙冶,驀然親近了許多。在黃天的共同信仰下,雙方有著明確的利益關系。哪怕對方不是太平道門徒,也能夠稍稍信任交底。他沉吟片刻,不再彎彎繞繞,而是臉上笑著,問出最為關心的話題。
“趙阿公,你之前說,邯鄲的冶鐵打造,既有官營,也有民營。而朝廷有時來不及造,你們還得造好了送過去…那需要你們打造的,除了日常的鐵器外…總不會還有官軍的兵器與鐵甲吧?”
聽到這輕言笑語的問話,大商趙冶笑容一滯,悚然一驚。他仔仔細細,上上下下,看著這個極為年輕的“小張符師”,勉強笑著道。
“哈哈,小張符師說笑了!朝廷有明文的律法,嚴禁民間私造兵器,更不許打造鐵甲!老夫名下的鐵匠工坊,打造的都是能賣的民間鐵器,尤其是各種‘農具’。嗯,之前賣給太平道防身的環首刀、鐵杖,自然不算在嚴禁的兵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