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柱坐在診室的木榻上,脊背挺得筆直,額角卻滲出一層細密的冷汗。
他右臂的袖管空蕩蕩地垂著,左腿的褲管也扎在腰間,露出半截木制假肢。
馬淳取出一套銀針,在燭火上消過毒,轉頭對徐妙云道:“夫人,幫我準備些熱水。”
徐妙云點頭,轉身去后院燒水。
趙鐵柱盯著那銀針,眉頭都沒皺一下,只是淡淡道:“馬大夫,您盡管扎,我不怕疼。”
馬淳搖頭:“不是扎你,是治你。”
趙鐵柱一愣,隨即苦笑:“軍醫都說我裝病,您倒信我?”
“信。”馬淳語氣篤定,“你這病,叫幻肢痛。”
“幻肢痛?”徐輝祖皺眉,“什么意思?”
馬淳解釋道:“人的四肢在腦子里都有個位置。比如你摸火,燙了手,疼的信號會傳到腦子里,腦子就知道‘手疼’。可趙兄弟的手和腿沒了,信號斷了,腦子卻還記著它們。”
徐妙錦聽得眼眶發紅:“所以……趙大哥的疼是真的?”
“千真萬確。”馬淳點頭,“這不是裝的,是腦子在作祟。”
徐增壽怒道:“那些軍醫憑什么說他裝病?”
馬淳苦笑:“不怪他們。這病太罕見,一般大夫根本沒見過。”
趙鐵柱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幾分蒼涼:“馬大夫,您知道嗎?我在戰場上丟了胳膊和腿,沒喊過一聲疼。可這幻肢痛……真他娘的熬不住。”
他說這話時,語氣平靜,可眼底卻閃過一絲壓抑已久的痛苦。
徐妙云眼眶微紅,輕聲道:“趙大哥,您別這么說……”
趙鐵柱搖頭:“我不是怕死的人,可這疼……沒日沒夜。要不是放心不下我娘,我早……”
他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徐輝祖抱拳,鄭重道:“趙兄弟,徐某先前多有誤會,還望海涵。”
趙鐵柱擺擺手:“徐將軍言重了。我這病,連自己都搞不明白,何況外人?”
徐增壽一拳砸在掌心:“那些軍醫真該來看看!什么叫‘裝病’?趙兄弟這樣的硬漢,會裝病?”
馬淳取出銀針:“我先給趙兄弟扎幾針,緩解一下疼痛。”
趙鐵柱點頭,對母親道:“娘,您先去院里歇著。”
“我不走!”婦人死死攥住他的衣角,“我兒扎針,娘得守著……”
趙鐵柱喉結滾動,聲音突然軟了下來:“娘,兒子不想您看著難受。”
短短一句話,讓徐妙錦別過臉去,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半個時辰后,趙鐵柱從診室出來,額頭汗濕了一片,眼神卻亮得出奇。他活動了下肩膀,滿臉不可思議:“真神了!那針扎下去,疼勁立刻消了一半!”
趙母撲通跪下就要磕頭,被徐妙云死死拉住。
馬淳解釋道:“針灸能騙過腦子,讓它暫時‘忘記’疼。但這法子治標不治本,得長期調理。”
徐輝祖若有所思:“難怪營里有些老兵總說傷口疼……”
徐增壽憤憤道:“回頭我就跟父親說,讓太醫院好好學學這‘幻肢痛’!”
徐妙云端著熱水進來,聽到這番話,忍不住問:“夫君,這病能治嗎?”
馬淳搖頭:“根除很難,但能緩解。”
他一邊捻動銀針,一邊繼續解釋:“幻肢痛最折磨人的地方,就是外人看不見。傷口愈合了,軍醫查不出毛病,就說你裝病騙撫恤。”
扎完針后,趙鐵柱已經一腦門的汗。
徐妙云擰了帕子遞給趙鐵柱:“趙大哥擦把臉。”
趙鐵柱道了聲謝,用左手接過帕子。
他母親站在一旁,看到趙鐵柱用一只手洗臉,很難受。
馬淳看得出,他母親很想去幫忙,但趙鐵柱這種硬漢子,又孝順,肯定是寧愿自己難一點,也不愿麻煩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