詔獄沉重的鐵門在身后哐當合上。
蔣瓛從角落的陰影里一步踏出,“人怎樣?”
馬淳剛從壓抑的環境里出來,呼出一口帶著涼意的氣。
“一個鉆進藥理迷宮的老藥癡。”他言簡意賅。
“瘋病?”
“不是瘋。”馬淳搖頭,看向蔣瓛,“是執。他所有心思都在那些藥上,旁的事,糊涂得很。”
蔣瓛的嘴角微微撇了一下,“這種人,留不得。藥煉的再精,腦子不清醒,就是禍害。陛下還在等信,如何處置?”
馬淳沉默了一瞬。
“他的初衷,是為了救人。并非牟利,也非存心作惡。他只是……”馬淳斟酌著詞句,“只是一把被用錯的刀。失了方向的匠人。”
“匠人?”蔣瓛挑眉,“那把刀上沾了貴人的血。”
“是那些把他當刀用的人沾的血。”馬淳的語氣很肯定,“他是制藥的工具,但藥如何使用,非他所愿,亦非他能掌控。此人心思純粹,只在藥石之間,是個難得的研究型人才。”
蔣瓛沒有說話,只是盯著馬淳,似乎在等他后面的話。
“若因無知而被利用,最終又幡然醒悟,一味取其性命……”馬淳對上蔣瓛的目光,“有失公允,也失了朝廷氣度。更何況,殺了他,那些隱藏的毒蟲,只會換個地方再煉藥。”
他頓了一頓,說出建議:“我身為太醫院院判,有調度、選用醫官之責。此人在藥理上有獨到之處,尤其精于提煉和古方鉆研,對太醫院有益。我想留下他。在太醫院掛個虛銜,給間靜室,讓他繼續他的研究。太醫院可以監管他的一切用藥產出,杜絕類似溫玉散的引子外流。”
“留著他在明處,或許也是釣出藏在他背后、掌握藥方使用的‘那條魚’的一個餌。只需適當放出風聲,說‘鬼醫’已為朝廷所抓……那些做賊心虛之輩,總會有動靜。這總比現在大海撈針強。”
蔣瓛的目光在馬淳臉上停留片刻。
最終,緩緩點頭,“你既然覺得有用,那便按你的意思向陛下稟明。你是太醫院院判,你的擔保,陛下或能考量幾分。”
他不再多言,轉身大步向皇宮深處走去,“我這就去面圣!”
……
西暖閣。
朱元璋放下手中的密報,那是關于對昌隆遠洋等幾家商號收網的最新進展。
蔣瓛躬身行禮,將馬淳的意思原原本本地轉述。
朱元璋聽完,沒有立刻回應。
他背著手,緩緩踱步到窗邊。
“馬淳……想用那個老藥罐子?”
“是,陛下。徐國公認為,宋青涯本身并無大惡,是難得的藥材研究人才,留之有大用。且可作為誘餌。”
朱元璋轉過身,“人才……難得。”
他沒有馬上開口,似乎在思考一個老藥師的價值,也似乎在衡量更復雜的東西。
“溫玉散的根子算是找到了。但這案子……沒完。”他走了回來,“馬淳是太醫院正牌子院判。他既然開口要人,有他的理。朕信他能管住那老家伙的藥爐子。”
他停頓了一下。
“至于釣魚……朕倒要看看,這石頭投下去,水里能跳出什么來。準了!就讓那‘鬼醫’進太醫院!人交給馬淳看管!”
“臣明白!這就去辦!”蔣瓛干脆利落地抱拳領命。
……
詔獄的牢門再次打開時,宋青涯已近絕望。
他已經把馬淳當作了最后一點人間的光,而光已離去。等待他的,大概是砍頭,或者一碗穿腸的毒酒。他甚至開始盤算自己的死法。
當獄卒解開他手腳的鐵鏈,說帶他去太醫院時,宋青涯只覺得自己的魂魄都在搖晃。
他以為自己聽錯了。
被拖出牢房,一直走到能看到青天白日的地方,他才恍然醒悟。
這不是去刑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