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響起一片吸氣聲。
圍觀的村民個個瞪大了眼。
“我的老天爺……”
“看見錢就犯羊癲瘋?”
“這……這邪門啊!”
母親啜泣著。“從那以后,他看到帶錢眼兒的銅板、銅錢樣的東西就發抖。”
“連人家做游戲畫的銅錢圈,他都不敢踩!”
“家里凡是能沾上邊的……水煙袋、銅壺、銅鎖……連木匣上的銅片扣……都讓他害怕!”
“前天……”母親的聲音帶上驚悸,“他在學堂……先生講大課,桌上放著一個給學子示范的洪武通寶,順子剛瞧見那輪廓身子一歪就從椅子上滑下去了!”
“又是那副樣子!抽得沒了人形!學堂先生差點嚇背過氣去……”
“這不……”她解開孩子手上纏得緊緊的藍布。
孩子的手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縮進袖子里,只露出手腕,手腕瘦削,上面竟赫然有幾道新鮮的、自己抓撓出來的血痕!
“回來就神神叨叨……用指甲摳自己……嘴里念著:‘紅的、黑的……纏上來了……’”
“我們實在害怕……”母親淚如雨下。“只能給他包上手……綁著睡覺。馬大夫……您說說……這是什么怪病?是中了邪?還是被什么臟東西纏上了啊?”
門口村民屏住呼吸,一雙雙眼睛全落在馬淳身上,等著他的“說法”。
馬淳沒看那些灼熱的眼神。
他緩緩蹲下身,視線與那蜷縮在凳子上的孩子平齊。
他沒有試圖去碰觸孩子縮進袖口的手。
“順子?”他聲音放得很輕。
孩子身體縮了一下,只露出一小段蒼白脆弱的脖頸。
“順子,看著我的手。”馬淳平靜地說。
他沒有拿出任何東西,只是緩慢地伸出自己的右手,掌心向上,空無一物。
“看著我空空的掌心。”他的聲音仿佛有魔力。
那叫順子的孩子,在長久的沉默和輕微的顫抖后,眼珠子,極其緩慢地從地面向上抬。
一絲一絲,無比艱難,最終,定格在馬淳攤開的、干凈的掌心上。
那里什么都沒有,孩子緊繃的身體,似乎極其輕微地松弛了一丁點。
馬淳就這樣保持著攤開手掌的姿勢,目光溫和平靜地看著孩子驚恐未定的眼睛。
“瞧見了?”他問。“空的。”
沒有壓迫,沒有強迫,只是陳述一個事實。
順子死死地盯著那只手,看了好一會兒,極其輕微地點了一下頭。
馬淳這才站起身,對眼巴巴看著他的父母,也對門口大氣不敢出的村民。
“此癥,名曰恐物癥。”
“恐物癥?”順子爹茫然重復。“懼怕某物?”
“不錯。”馬淳走回診桌后坐下。
“你們說他怕錢?”
村民老李頭忍不住插嘴。“錢可是好東西啊!這年頭……”
馬淳抬手止住他的話。
“病在心,不在物。”他看向順子爹娘。“順子去年夏日曾安然摸過錢幣?”
“是!”
“事后可有特別經歷?”
順子爹用力回想。
母親卻眼睛一亮。“有!”
“有天……村里來了個走方賣大力丸的,那漢子滿口黃牙,說話噴唾沫星子,他手里攥著好些銅子兒叮當響,硬拉著幾個后生掰腕子賭錢,那時亂哄哄的,不知怎地……”母親回憶著。
“那漢子突然就捂著心口栽倒!臉像豬肝一樣漲紫,手里攥著的銅板掉在泥地上……”
“他就那么大睜著眼……在那堆銅錢中間……抽搐……最后不動了!”
“順子……順子當時也在邊上看熱鬧……”
馬淳點點頭,“事后,可有人細說過此事?”
父親一拍大腿,“有!咋沒有!那會兒都傳遍了!說他定是貪黑賭錢惹惱了哪路兇神……還有說那銅錢……八成是邪物,沾著賭鬼的晦氣,摸多了要損陽壽……”
“小孩子更不能碰,會勾走魂……”
門口的幾個老人露出“恍然”的神色。
“敢情是被這事嚇著了!”
“那場面……”馬淳看著身體又開始輕微發抖的順子,“這就是病根,驚恐太過,傷心神。”
“彼時目睹慘狀,心神受巨震。那錢幣與死亡恐懼強行扭結在心,如同烙印。”
“其后旁人無知妄言,火上澆油。將此物釘死于生死之懼中。再睹此物……”馬淳更有力。“猶如再見當日瀕死慘狀。心神立崩,軀體失控。”
“此病不在錢上。”他看向門口眾人,“在心。”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