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的雪非但沒停,反倒摻了霰子,敲在屋頂窗欞上噼啪作響。
天剛蒙蒙亮,街市罕見地空曠死寂。
往日吆喝的販夫走卒都沒了蹤影。
一隊人馬突兀地撕破了這片死寂。
清一色的玄色錦衣,為頭的,正是錦衣衛指揮使蔣瓛。
他們沒有停留,目標明確,徑直撲向東城柳條胡同深處一座三進的清雅小院。
宅門緊閉,門檐下掛著兩盞紅燈籠,此刻在風雪里瑟瑟發抖。
蔣瓛略一偏頭。
兩名魁梧校尉猛地抬腳踹去!
“砰!”
薄薄的棗木門栓應聲斷裂。
里面,翰林院侍講黃子澄正裹著厚裘,臨窗描摹字帖。
劇烈的破門聲驚得他手一抖。
他愕然抬頭,尚未看清闖入的人影,就被兩名如狼似虎的錦衣衛一左一右架了起來!
鐵鉤索扣住了他的手腕,勒得生疼。
“你們!放肆!本官乃……”黃子澄又驚又怒,掙扎著想要喝斥。
蔣瓛看也沒看他,只對著院中慌成一團的下人們冷冷吐出一個字:“搜!”
頃刻間,書房被撞開,箱籠被掀翻,書籍字畫散落一地。
抄家的動靜粗暴得如同土匪過境,翻箱倒柜的聲音混雜著女眷驚恐的尖叫。
黃子澄被拖出院門時,看到雪地里站著面色如土的齊泰——他的摯友,另一位飽讀圣賢書、平日以清流自詡的翰林編修,此刻同樣被鐵鏈鎖拿,官帽歪斜,狼狽不堪。
兩人目光在空中一碰,都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駭然與絕望。
“齊兄……”
“黃兄……”
沒有多余的話。
蔣瓛手一揮:“帶走!”
柳條胡同的動靜只是個開頭。
這場錦衣衛刮起的寒風,瞬間席卷了整個京城。
它不再是小范圍的清查,而是遮天蔽日的烏云,裹挾著雷霆,劈向了所有與“那件事”有牽連的人。
一道道寫著冰冷名字的朱批手令從宮里飛出,快馬傳遞。
戶部衙門里,一個管著江南錢糧漕運的主事,正在暖閣里瞇著眼打算盤,門被踹開,連人帶算盤珠一起被架了出去,連句辯解都來不及喊。
刑部大牢深處,幾個因為貪瀆被關押了月余的犯官,在絕望中熬日子。
這天,牢門嘩啦大開,進來的不是提審的司官,而是面色冷厲的錦衣衛!
鐵鏈重新套上脖頸,往更深的死牢拖去。
連帶著,幾個剛進來不久、看似與此事無關,卻卷入了某些牽連的地方官吏,也一并被提走。
兵部武庫司郎中的家被圍了。
工部管采買的員外郎,剛下朝走到巷口就被堵住。
連帶著幾個在通政司掌管文書的筆帖式,剛換值出來,就被按倒在積雪的街頭。
五城兵馬司里,幾個平日里盤查城門油水豐厚的實權把總,被自己上峰親自帶人拿下,面如死灰。
這場風,刮的絕不僅僅是幾個品級不高的朝官。
更猛烈的雷,在醞釀,并將砸向大明的膏腴之地。
數百里加急的快馬如離弦之箭,沖出京城,分撲應天、松江、蘇州、揚州、杭州……
江南的暖冬被徹底撕裂。
清晨的河道碼頭,霧氣還沒散盡,滿載綢緞茶葉準備啟航的商號大掌柜,還沒來得及吩咐伙計解開纜繩,岸上已涌來一隊盔甲鮮明的軍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