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偏西,醫館今日病人不算多,馬淳正埋頭整理著昨日用過的銀針。
木門被推開,力道有點急。
一個人影快步走了進來。
馬淳抬頭,眉頭微挑,有些意外。
來人穿著一身略顯舊了的青色官袍,面色灰敗,額角有細密的汗珠。
“李主事?”馬淳站起身,招呼學徒看茶,“快請坐。你這是哪里不適?”
工部主事李源,馬淳認得。
這人平時是個悶葫蘆,不大參與那些勛貴子弟的事,算是個踏實做事的。
李源擺擺手,沒接學徒遞過來的茶杯,直接在診脈的凳子上坐下,動作有些別扭。
“馬神醫坐就不必了。”他聲音發緊,透著慌亂,“我這急病,急病。”
他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門口。
馬淳看他神色不對,又見他坐姿僵硬,心中了然。
示意伙計放下茶盞,讓他出去帶上門。
診室里只剩下兩人。
馬淳坐下,平靜地問:“是‘后門’不舒服?坐立難安,便血?”
李源臉上的血色褪得更干凈了,點了點頭。
“是是‘腸風下血’,老毛病了,可今天特別痛火燒似的”
馬淳了然。
痔漏,其實就是痔瘡,這算不得疑難雜癥,幾針下去輔以湯藥,緩解疼痛不難。
“李主事不必憂心,此疾常見,不算兇險。”馬淳語調平和,“待我為你診脈施針,疼痛立減。只是需調理些時日,方能根除。”
他起身去準備針具和金瘡藥。
李源看著馬淳忙碌的背影,臉上的恐慌壓下了點,“馬神醫你看著真風光,可我們這些夾縫里的難啊”
馬淳動作沒停,只是嗯了一聲,示意他在聽。
李源深吸一口氣,“難!真的難!”
他語調急促起來,“在工部,就是個勞碌跑腿的命!上頭頂著公侯伯爺們那些人那些勛貴。”
“他們懂什么?”李源壓抑著長久的不滿和憤懣,“懂怎么治河修堤?懂怎么核算物料?懂怎么安排匠人營建?屁!他們就知道伸手!張嘴!要銀子!要修奢華的府邸!要擺排場!要最快!最好!”
“圖紙畫出來,他們嫌工時長!物料用了足色的,他們嫌貴!朝廷撥的款子根本不夠他們塞牙縫!催逼著我們左支右絀,拆東墻補西墻。”
“底下人怎么辦?我們這些做實事的,只能想辦法,硬著頭皮周旋賬目上稍微動點手腳苛扣點宗應付過去!”
“不然工期延誤了,擔待不起!”他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牽動了患處,疼得倒抽一口冷氣,臉都白了。
“嘶呃……”
喘息了一陣,他紅著眼,情緒反而更加激動:“我們說破了嘴,講這不合規制,那超出預算!誰聽?誰敢說?我們只是些芝麻綠豆的主事、員外郎!他們一個不高興,隨便給個臉色,就讓我們吃不了兜著走!官位丟了都是輕的!有時候真恨不得真想!”
他說不下去了,胸口劇烈起伏。
馬淳拿過一枚較長的毫針,在燈火上燎過消毒,神色依舊平靜。
他看著李源因激動而扭曲的臉,緩緩開口:
“李主事,消消火氣。疼得厲害,更要平心靜氣。”
“你既找到我醫治此疾,當知醫道根基何在。”
李源喘著粗氣,茫然地看他。
馬淳捏著針,“醫道講求‘中正’。既不過用寒涼,亦不過投溫熱。陰不能盛,陽亦不可亢。人身氣血、陰陽、經絡、腑臟,貴在一‘和’字。”
他頓了頓,針尖對準李源后腰附近的穴位,穩穩刺入。
“人體如此。天地萬物,紛繁復雜,若無一‘衡’字居中調停,會如何?”
銀針捻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