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話說下來,頗為得體。可卻讓對方愈發皺眉。
他認真的審視著眼前的王承嗣,片刻之后,方才是道了一句:
“牙尖嘴利的本事,倒是長了不少。左右,給這小混蛋一匹馬,我帶他回去。”
華服公子忙抬手攔著:“二叔且慢,侄兒自帶了坐騎,還是匹上佳的!
對方挑眉道:
“你個混蛋難道是要騎你那破驢子我瑯琊王氏的臉你還嫌沒丟夠嗎”
以前朝廷缺馬,便以牛車為尚。如今北方良種馬大量引進,三大馬場隨之開辟。
貴族們便漸漸從尚牛車變成了尚馬車。
自然而然的,堂堂天貴,不騎駿馬跑去騎驢子,那肯定是狠狠打臉的事情。
靠著這混帳不在,他們丟掉的臉好不容易找回了點,可不能一回來就又沒了去!
誰知那華服公子半點不覺得難堪,反倒笑著擺手:“哎,二叔這話就錯了!我這驢子好著呢,比尋常駿馬還要強上幾分!”
他二叔聽得幾乎要笑出聲,可順著他的手指看向那驢子時,剛勾起來的嘴角猛地僵住,眉頭又擰了起來:“你這是什么驢子怎么、怎么長成這樣”
那驢子渾身鬃毛油亮,肩寬體健,四肢遒勁,站在那兒昂首挺胸,竟真有幾分千里良駒的威武氣度——若不是那標志性的長耳與驢臉太過顯眼,他險些真當是匹好馬。
“二叔,所以說,我這驢子好著呢,它還通靈!”
“一個畜生通什么靈難道我叫它,它還要答應嗎”
話音剛落,那驢子竟真的朝著他“嗷嗚”叫了一聲,聲音洪亮,甚至好似還帶著幾分應和以及嘲弄。
彷佛再說‘我真的應了,現在呢’
旁側幾個兵卒差點笑出來,偏又不敢真笑出聲,只能死死憋住,給弄的滿臉通紅。
他二叔先是一愣,隨即臉色一沉,卻沒再反駁,只揮了揮手:“不過是湊巧罷了!你趕緊的.罷了罷了,先騎上去,有話路上再說!”
“侄兒明白!”
華服公子身形利落翻上驢背,恰好與身旁之人并轡而行。
“二叔近來身子可還安好”
對方卻未回頭,背脊筆直,目視著前方,一手穩攥著韁繩,另一手虛扶在腰間佩劍的劍柄上:
“好得很。你這混小子不在京都,內外倒清凈了不少。只是我心里仍不舒坦——去年我費心尋來的南海名,可不是被你糟踐了”
他頓了頓,側眼掃過身側人,追問了一句:“算算日子,這幾日該是開的時候了。你說,這筆賬該怎么賠我”
華服公子聞言,垂眸笑道:
“二叔定是記混了,侄兒可沒糟踐過您的。倒是記得年前,不小心把您好不容易養活的兩株飛塞龍井,用熱水澆死了。”
答案分毫不差,可對方眼底的那抹寒涼,反倒愈發濃重。
這沒心沒肺的混賬,理論上該是答不出來的!
“你還記得,小時候第一次挨我打,是為什么嗎”他忽然轉了話頭。
華服公子笑意更甚:“怎么不記得那會兒我和弟弟年歲差不多,嬸娘又總愛帶著他來與母親親近,我倆穿的衣服更是一模一樣。您認錯了人,便把我打了一頓。”
這話一出,那人身子微頓,竟是自己先錯愕了一瞬。他側過頭,滿是狐疑地看向華服公子,卻見對方笑著補充:
“二叔,這事您多半早忘了,可侄兒卻一直記著,沒敢忘。”
“我還記得,當時母親、父親,連祖母都以為,是我又惹您不快,才讓您忍不住動了手。畢竟,天地良心,那回真不是我啊!”
這話讓那人怔怔抬起手,語氣里滿是不確定:
“不、不對.不是你剛入蒙學那年嗎”
“那年啊,那是后來的事了。”華服公子搖頭,“那會兒我貪玩逃學,還揪掉了張老先生的胡子,害得您替我四處賠禮道歉,折騰了好一陣子。可那回,根本不是您第一次打我,連第二次都算不上。”
“連第二次都不是”那人喃喃重復,眼里的疑惑雖然更深,可防備卻顯然少了。
“是啊。中間還有一回,您也打了我。因為記恨您上回錯打了我,我就偷偷在您的茶里,撒了一泡尿。”
話說到這兒,那人眼底的不解仍未散去,可那只一直虛扶在劍柄上的手,卻緩緩松開,終究垂了下來,沒再握著劍。
他沉默片刻,才開口問道:“你這一趟,到底去了哪兒怎么像是變了個人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