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諸位同窗!”
那一眾人中領頭的是個約三十歲的中年人,身上的衣裳很是寒酸,甚至帶著補丁,面容略黝黑,不像是個讀書人,滿含風霜凄苦之色。
“在下林勝雙,籍貫江西省九江府德化縣孫集鎮林家村,家中有老夫老母,有兄弟姐妹四人,數畝薄田,年少時教書先生說我有幾分讀書的天資,于是父母砸鍋賣鐵供著我讀了書。”
說到這里,林勝雙已然眼中含淚,“十七歲時勉強中了秀才,也曾自以為卻有幾分天賦,其后四次屢試不中,我曾懷疑難道我真的有讀書的天賦嗎?
直到入了書院中,我才知道,原來并非我天資不足,而是我一人摸索,怎比得上名師直指大道的教導呢?
兩次遴考,我皆排在下等,這學費我是繳納不起,或許今日就要被退學,離開了國子監,沒有良師,我知道,我再也中不了舉了!”
這一句讓國子監中幾乎所有人都心中一顫,再也中不了舉,這是何等絕望的言語,如同繩索纏繞在脖頸上,緩緩勒緊喘不過氣,唯有一陣陣純粹的黑暗淵沉,如同波浪道道襲來,好似要將他們拖進水中一樣。
林勝雙說到這里,誰還聽不出來,他這是在說守正公李顯穆的寒門法令,他迫切的希望法令能夠通過,能夠給他一份希望,可這些話在這里說,沒有用處,這里沒有人能夠決定這件事。
“你考不上,是你自己不努力!是你自己不夠聰明!”教習尖利的聲音劃破了晨曦的院中,帶著極致的刻薄和蔑視,“只會在這里怨天尤人,你若是有那些天縱之資,怎么會蹉跎在這里,自古以來一躍而起的寒門不知凡幾,為什么就不能是你!
明明是自己的無能,卻在蠱惑人心,還妄想做什么春秋大夢,我告訴你,寒門法令不可能通得過,朝廷不可能讓你們這些無能的人上去,若是就連你都能中舉,那國子監中所有人都能中舉!
這就是現實!”
一字字一句句如同重錘同時擊打在所有人心中,同樣出身寒門,亦或那些家境普通的學子心中,而那些出身世家豪門的士子,大多數眼中都帶上了一絲傲然,只有少數皺起了眉頭,認為這話實在是過于不妥。
林勝雙聞言如遭雷擊,他身周的眾多士子也面色慘白,他們都是出身寒門,教習的話不僅僅是在罵林勝雙一人,同樣也是在罵他們。
良久,林勝雙從慘然中,卻漸漸狂笑起來,笑聲中帶著明顯的譏諷,“果然啊果然,這世上愿意為我寒門士子著想的,只有守正公,你們理學的這群人,都只是腐儒!”
嘩~~
林勝雙這句話可就極重了,一下子上升到了兩個學派的斗爭中,這時,從眾人緩緩散開的身后,眾士子教習才看到竟然有書籍被扔在地上。
再一看,竟然是四書章句集注,而且一看就是理學大賢朱熹所著的那一套。
神圣的書籍就這樣被扔在地上,明顯上面還有腳印和塵土。
一眾教習頓時只覺血涌上頭,目眥欲裂,簡直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雖然現在印刷術很發達了,但書籍依舊很珍貴,竟然被這樣對待,而且這可不是話本,而是四書,是科舉的教材啊!
“你們……”一眾教習哆哆嗦嗦的說道:“你們在做什么?怎么敢如此對待圣人之言,你們……”
林勝雙臉上嘴角帶著深深的譏諷之色,其余眾寒門士子也紛紛從懷中拋下書籍,而后又有士子將桐油澆在上面,又有士子從懷中取出火石。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甚至眾人都來不及反應,可當火石和桐油出現的時候,幾乎所有人都明白發生了什么,以及將要發生什么。
震驚的情緒如同風暴般席卷了所有人,讓所有人都震驚的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或者說已經愣在了當處。
終究沒來得及阻止,火石隨著燃燒的紙張,落在了桐油上,繼而燃起了熊熊的火焰,好似有文字在火中躍遷而起。
那熊熊的火焰印照在眾士子的臉上,他們帶著解脫的神情,帶著深深的快意,以及報復的快感。
“以后再次不讀理學了!”
“理學當亡!心學當興!”
“有生之年再看理學一眼,便如同此書,焚于火焰!”
“自今日起,為心學擁躉!”
“叩謝李守正公愿為寒門子弟開天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