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老兒聽說自己家的小杜林寫了長篇大論,過了某個皇帝老兒小曾孫女的監軍印,現在已經呈于將軍府……已經是兩天之后的事情了。
嘖了嘖舌,最終放棄了今天去將軍府討酒喝的念頭,做為活了這么久的糟老頭,他坐在茶館的一樓,看著人來人往。
架上電視架上的舊電視里,新聞聯播中關于三關四海的故事對于他來說顯然是那么的熟悉而又陌生。
熟悉是因為他曾經這樣活過,和電視里里的士兵們一樣吃過苦,受過罪,蹲過戰壕,面對千難與萬險。
陌生是因為他已經幾十年沒有這樣活過了,那戰壕,那笑著的年輕人,那大漠孤煙,那一切顯得那么陌生。
在這之前,他如記憶中的元帥那么活著,與年輕人一起戰斗在第一線,用無數異種的頭顱,用他們將領的首級點綴自己的軍功簿,元帥銜,從來只給予從第一線的死人堆里爬出來的人。
在那之后,他如一個找不到家的游魂,在錢塘,在上京,在每一個原本不需要他的地方茍活——他已經被除籍,沒有了往昔的身份,所謂的后方官職在小老頭自己看來,只不過是像是一塊屬于彼此的遮羞布。
以前那個墨元帥死了,如今活著的,只不過是一個失去了幾乎所有摯愛親朋的小老兒。
這時,茶館里的老板來了,他坐到了小老兒跟前,輕車熟路的洗茶杯。
他曾經是小老兒的兵,玉門關的三年,他沒有走,又當了四年兵,到了七年,他的四個兄弟在一天內戰死在了別的地方,依據長唐軍法,他被強制退伍。
小老兒在戰場上找了他半天,最后在一個半廢棄的藏兵洞里找到了他,一路踢著他的屁股到了兵站。
他最后跪著,說還要做他的兵,是小老兒親手扒了他的軍裝讓他滾。
比起長唐,那個空蕩蕩的家更需要這個年輕人。
時間一晃就是五十年,當年二十有六的年輕人,如今都滿頭白發,皺紋橫生。他守著這若大的產業,生了七個孩子,孩子們的命硬,上了戰場又下來五個,膝下孫輩滿堂。
有小年輕過來低頭行禮,然后呈上干果與點心。
小老兒點了點頭——這偌大的上京沒有他的家,燭龍館也好,天師府也罷,他都覺得陌生。
一開始的時候,他時不時去將軍府要點酒,有時候會睡在公園草坪上,有時候他會睡在路邊涼亭里,而有時候,他會被御史因為不修邊幅而參上一本。
所以他后來就變成在當年的老部下的店里住一夜,或者是偷偷進別人家不用的宅子睡一覺。
想來御史看不到他,就不會參他了。
然后有一天,回來看祖宅的御史發現走廊上睡著的小老兒。
直娘賊的狗東西,連著參一個無家可歸的小老頭整整七天!他也不想想這上京寸土寸金,這個被除籍沒有退休金的小老頭拿什么去買宅子,拿這狗東西全家的命換嗎!
【錢塘粗口】!
最后,還是皇帝老兒的曾爺爺看不下去,給了小老兒一座小院子,名義上還是皇室房產,但歸小老兒使用。
有了茶與點心,這頓晚飯錢又能省下來了。
帶著這樣的想法,小老兒拍了拍跑過來問好的小孩兒,以前他回上京訴職,來到老部下的家里,就是這么擼著他們家的孩子,然后在些許時間后,這些長大的孩子中的一部份人就會來到玉門關,跟著他出生如死,渴飲異種血,饑食異種肉。
活著的理由嗎。
當然就是為了彼此身后的家。
有人的家離著遠,有人的家離著近,但要是在這兒退了,每個人的家都將萬劫不復。
正在這時,有穿著紅袍的年輕人走了進來,是內衛的年輕人。
他快步來到小老兒的跟前:“小老兒大人,大將軍在金殿等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