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文靜頓解李世民此話之意,說道:“怎么?二郎今日有事與我計議?”
“正有一樁大事,想聽聽君的高見。”
劉文靜放下酒杯,令美婢出去,然后請李世民坐下,自亦就坐,說道:“何事?二郎請說吧。”
李世民卻未有就說。
兩個美婢出去時,順手把房門帶上了,李世民離席,去到門邊,將門又給打開。這間小房間,對著獄中的過道,門打開后,外頭的情形一覽無遺,任誰從門前過,都能看到。
再將坐席調整了下位置,側對著房門,李世民重新落座,這才開說。
他沉吟了下,說道:“劉君,還是那件大事。幾個月過去了,我阿哥卻一句也沒再提。我與你說過的,我已是追問我阿哥多次,可每次,我阿哥都是裝糊涂,不置一詞。方今海內南北,群雄迭起,南有杜伏威等,李密在滎陽更是做下了攻取興洛倉的大事!聞說其眾,以興洛倉之糧為資,今已號稱百萬,前不久,我聽說,他且擊敗了洛陽的官兵。四方豪杰之舉義,今可謂如火如荼,卻我阿哥遲遲不有表態,我實是擔心,時機若失,你我之志,不得展矣!”
“原來是二郎是為這件事而來。”
李世民目注劉文靜,誠懇地說道:“君素有器干,倜儻多權略,想君必有以教我?”
“唐公心思,以我拙見,其實并不難猜。”
李世民身子前傾,說道:“哦?”
“數月前,唐公醉后與二郎說的那些話,竊以為,已將唐公的心思表露無疑。圣上棄長安、離東都,遁居江都,視海內陷入水火,而竟不顧,隋室之亡,已是必然。這些,我等能夠看得出來,以唐公之明智,他焉會看不出來?隋既將亡,誰能代者?自唯天命所應之人是也。則誰又是應天命之人?唐公姓在圖箓,名應歌謠,常理計之,唐公復又怎可能不動心思?”
所謂“姓在圖箓,名應歌謠”,“姓”無須多說了,李氏將代隋的謠言,早是滿天飛,“名”也則,時下流行的童謠很多,不但是有可解釋是應了李密的那首童謠,另還有一首童謠,唱的是“桃李子,洪水繞楊山”,何為“洪水”,李淵的名,“淵”不就是水么?
劉文靜“名應歌謠”即出於此。
“可是,我阿哥若是果真有舉兵的心思,怎這幾月來,一句亦未曾再提?”
劉文靜撫摸著胡須,笑道:“二郎,你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是乃‘當局者迷’也。唐公這幾個月,為何就此未有再言,原因不是很明顯的么?唐公所慮者,便是他數月前已與二郎你說過的那兩個原因,‘唯歷山飛不破,突厥不和,暫尚無法經邦濟時’。”
“歷山飛、突厥……”
劉文靜點了點頭,說道:“正是。歷山飛擁眾甚多,近在咫尺,脅我晉陽;突厥趁我海內大亂,現頗常縱兵南下,掠我邊地,是遠患也。不先擊破歷山飛,與突厥相和,而若貿然就起兵舉義的話,近則歷山飛、遠則突厥,或會進退失據,自保尚難,何況與群雄逐鹿?”
“歷山飛巨寇,眾至十余萬,大業十一年至今,他已肆虐河北、太原,太行山兩麓數年,我阿哥前時也曾有進討過他,雖然克勝,其實力猶存,難以速破;突厥畏威,不懷德,先帝時,雖臣服於我,自比子甥,奉先帝為圣人可汗,然今見我中原亂起,貪念野心遂又滋生,欲與相和,更是不易。劉君,我阿哥所慮之此兩點,我非不知也,可要想等到把這個麻煩徹底解決以后,再做舉義,那要等到何時了?只恐怕,到那時候,殷商之鼎,已易入周矣!”
劉文靜摸著胡須,微微頷首,說道:“二郎年輕英俊,朝氣蓬勃,有此之憂,亦非錯也。但是二郎,唐公與你不同啊,唐公老成,謀事沉穩,故是唐公不免會存此兩慮。”
“劉君,那怎么辦?難道,還真等到我阿哥擊破了歷山飛,與突厥相和,之后再做舉義?”
劉文靜起將身來,背著手,赤著足,在這斗室之內轉了幾轉,說道:“二郎,我實與你所憂相同!唐公有此兩慮,穩妥固是穩妥,可天下之事,并非是每件事都能十分穩妥之后,才可辦的。尤其是舉義起兵這等大事,本搏險之為,要想待到萬事俱備方行,愈是不太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