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此吏兩只眼里盡是血絲,滿身塵土,嘴唇發干,一看就是連夜還回,昨晚未有休息,他匆匆叉手為禮,沙啞著聲音說道:“臺座,下吏到了黎陽,未能謁見得到大丞相,唐公接見了下吏。他轉述了大丞相的口令,限期五日,籌糧十萬石,一日不可遲,一石不可少。他說,如能按期完成,大丞相不吝重賞;如不能完成,大丞相的軍法亦非兒戲,請臺座自為斟酌。”
“唐公”也者,唐奉義是也。
這吏官職低微,僅是東郡郡府的一個曹掾,見不著宇文化及,在王軌的料中。
他問道:“只謁見了唐公?省主有無謁見?”
“省主”,指尚書省的主官,王軌所問之此“省主“,即被宇文化及任為左仆射的宇文智及。
這吏答道:“回臺座的話,不曾得謁。”
“如能按期完成,不吝重賞;如不能完成,軍法非兒戲。”王軌起身離座,搓著手,在堂中亂轉,不由自主地又長吁短嘆起來,這等重壓,實難承受!他彷徨地顧盼陪在堂中的眾心腹吏,說道,“大丞相不肯限期,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
眾吏面面相覷,皆是再無對策。
一吏說道:“臺座,事已至此,唯有竭盡全力,動員全郡之力,或許尚有一線生機。不如立即召集鄉紳富戶,曉以大義,懇請他們捐資助糧,以解燃眉之急。”
話音才落,一吏反駁說道:“郡中各縣的鄉紳富戶,這些時日,早已被征調得七七八八,家家戶戶糧倉空乏,——就是徐大郎、漢王等親族家的糧,我等大著膽子,也都征了!還有你我各家,是不是也都盡力籌措,各已幾將家底掏空?就算我等不怕激起民變,再向他們征糧,就這種狀況,還能再擠出多少糧?休說十萬石,三萬、四萬石,亦難籌到!”
卻這“徐大郎”、“漢王”,說的自然便是徐世績、李善道。
徐世績現在李密帳下,是李密的大將;李善道更不必說,已自稱王,割據河北。
故而,王軌等出於為自己后路著想的考慮,——首先,王軌本來就已降附李密,與徐世績原是同僚,此再降宇文化及,系迫不得已;其次,宇文化及弒君之賊,名聲大壞,人且無能,明看著,他恐怕難以長久,是以,在最先為宇文化及部征糧時,他們沒敢向徐世績、李善道留在衛南的親戚們征,可后來隨著宇文化及索要的糧食越來越多,他們也只得硬著頭皮,向徐世績、李善道的親族亦伸出了手。——當然,比之別戶,向徐世績、李善道親族征得算少。
東郡轄總九縣,大業五年,普查全國人口,其戶共十二萬戶余,口六十萬上下。
如今連年戰亂,人口銳減,戶數早何止不足十萬,能存剩個四五萬戶已是多的了。
民戶既已大減,加上又已給宇文化及征過多次糧草,確實是東郡郡中,現即使富戶,也盡已捉襟見肘,難以為繼。這個吏員說得對,莫說十萬石,就再征三四萬石,亦是難上加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