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皇后、南陽公主等暫被押置在了驛館。
一團甲士在外看守。
李善道與屈突通、薛世雄、李靖、魏征等步入驛內。
在驛館的堂中坐定,不多時,王宣德等押著十余人自昏暗廊下進來。
多是婦人,雜有少女、嬰兒。
最前一位婦人發髻高挽,素緞深衣,縱然風霜刻深了她眼角眉梢的細紋,五十余年的榮華氣度,卻在劫波中依舊端莊雍容。不用介紹,李善道也知,她必就是蕭皇后了。
但見她垂眼行來,發髻挽得一絲不茍,簪著一支溫潤無瑕的羊脂白玉步搖,玉質在堂中的燭光中,流轉著內斂的光華。這羊脂白玉步搖,當是隋深宮中的珍藏,價值也許千金。驀地一個念頭,浮上諸人心頭,大約亦只擁有這般儀態的婦人,才配得上這樣絕好的羊脂白玉。
蕭皇后步態雖然尚穩,她抱著一個嬰兒,手指卻可以看到輕顫。
她懷中的這個嬰兒,被緊緊裹在素色襁褓中,只露出一張皺巴巴、睡得無知無覺的小臉,小手無意識地攥著拳頭。這孩子便是楊政道,才剛出生不久,其父齊王楊暕與祖父楊廣同歿於江都宮變,是遺腹子,襁褓之中便承載了國破家亡的血腥。
從在蕭皇后身后的,是個三十來歲的女子,行走之間,身姿挺拔如修竹。
這女子只著了一襲略顯單薄的秋香色宮裝,裙裾下擺還沾著些許泥塵,然難掩其身姿的豐美綽約,那秋香色襯得她肌膚愈發瑩白如玉,在堂內幽光中如潤澤初雪,一張臉恰如風雨之后枝頭熟透的果實,飽滿豐盈,輪廓分明,眉如遠山含黛,眼若寒潭秋水,眉目間那份明艷銳利,未曾因蒙塵減損絲毫。她雖然面色冷淡,可一雙眼,卻如冰層下燃燒的火焰。
進到堂中后,她微微揚著頭,沉靜地緩緩掃過堂下戒備森嚴的甲士,掠過那些冰冷陌生的陳設,掃過屈突通、薛世雄等,最終,坦然地迎向主位上的李善道,仿佛在等待一場早已注定的風暴。她的神情里,沒有蕭皇后的強自鎮定,也沒有余下旁人的驚懼,只有近乎凜冽的平靜,如同千年的古潭之水,風波不起,鋒芒內斂,卻無人敢輕忽其寒。
這女子,即宇文士及之妻,楊廣與蕭皇后的長女,南陽公主。
再在南陽公主之后,剩下的十余婦人、少女,或是蕭皇后的孫女、或是隋室之宗女。
李善道高坐主位之上,目光如實質般在蕭皇后、南陽公主等人身上一一看過,隨后又看了一看蕭皇后抱著的楊政道,最終落在了蕭皇后身上。他并未立刻言語,可自有無形的威壓,特別是他看楊政道的這一眼,讓蕭皇后下意識地將襁褓中的楊政道更緊地往懷里攏了攏。
嬰兒似乎被驚擾,發出一聲細弱的、貓兒似的嚶嚀。
王宣德厲聲叱道:“漢王駕前,還不速速下拜晉見?”
蕭皇后的身形一抖,她與南陽公主倒是沒有立即就拜,她倆身后的十余婦人、少女登時膝下一軟,拜倒了一片。不過,大概是不知該怎么稱呼李善道,她們拜是拜倒了,沒人吱聲。
滿堂“撲通”、“撲通”的拜倒聲之外,再無別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