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不假。比之虞世基等,裴矩略敢直言,的確是將海內盡反的現實,如實奏稟過楊廣。只不過,他實際上也就“直言”了這么一次而已,一見楊廣大怒,他就不敢再諫錚了,由此之后,但悅媚取容而已。——并事實上,他被楊廣趕回長安時,他也沒有生病,只是自稱生病,他其實是不想離開朝廷中樞,失去他的權位。當然,這些都是過往之事,沒有必要深究了。
李善道也壓根沒興趣深究他的過往。
之所以有此一問,裴矩等可能生死重壓在頭,暫時還不清楚,經過昨晚的議定,魏征等卻一聽,就皆知了他的用意,他實亦無非是在用這些作赦免裴矩、任用他們的借口罷了。
便聽罷裴矩的回答,他點了點頭,又說道:“裴矩,我還聽說,你與薛公有舊,當年,你曾協助薛公修筑伊吾城,以經略西域?”
大業六年,楊廣遣薛世雄筑伊吾城,因裴矩熟悉西域情況,令裴矩同往修筑。
裴矩上次被李善道接見時,薛世雄不在場,今天薛世雄在場,他一進堂就看見薛世雄了,但沒敢和薛世雄說話,——看薛世雄都沒敢看,這時聞得李善道此問,躬身應道:“敢稟大王,伊吾之筑,悉薛公之功,罪臣僅略盡綿薄之力,些許之勞,不值一提。”
“我又且聽薛公說,大業五年,昏主西巡,至焉支山,是因你長久經營西域之力,高昌王、伊吾設等與西域二十七國國主方才俱至,迎謁道左?頗顯我中國之盛,揚威西蕃?”
裴矩委實不知李善道問他這些,是為何意,提心吊膽地答道:“敢稟大王,罪臣昔日所為,不過為隋室茍延殘喘,圖一時之安。然隋主暴虐,剛愎自用,罪臣之為,終如泥牛入海,徒勞無功。此誠乃罪臣、罪臣……,未識主而事之愚忠!”他巧妙地避開了“忠”於誰的問題,將責任推給楊廣的昏聵,點出了“識主”二字,意在暗示自己并非不識時務。
“‘未能識主而事’。你這話有點道理。說來,裴矩,你也是個能臣了。可惜,未遇明主!”
裴矩心頭一跳,總算聽出了李善道似是并不十分地怪罪他不忠於楊廣,不敢怠慢,急忙下拜叩首,說道:“罪臣愚鈍,無古賢之明,恨未早效伯夷、叔齊之跡,成助紂之虐,悔之莫及!”
“罷了!”李善道下到堂中,將裴矩扶起,浮上了點笑意,說道,“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裴公,……”環顧諸俘臣、降臣,“玄成等昨日向我進言,河北新定,百廢待興,尤需人才,以固根本。我思之,人非圣賢,孰能無過?汝等雖曾從賊,情有可原,若愿洗心革面,為新朝效力,我亦可網開一面,量才而用。”此言一出,如同甘霖,澆活了堂下幾近窒息的氛圍。
裴矩、崔君肅、何稠等尚未來得及想好怎么答話,早有數人壓力頓釋,“噗通”拜倒!
一句句謝恩的話,從他們口中同時道出,混雜一處,搞得李善道乃至都沒能聽清楚。
這幾人意識到了這點,慌忙收聲,彼此看了眼,不再搶著感恩,獨留下一人,讓他說話。
這人可不就是年齡最大、資格最老的蘇威!蘇威抖著身子,顫著嘴唇,說道:“大王仁德!天高地厚!罪臣蘇威,愿肝腦涂地,效犬馬之勞!”他話說完,余下拜倒的幾人,各是王軌、陳智略、張童兒等,忙不迭地也就隨著表示忠心:“罪臣愿肝腦涂地,為大王效犬馬之勞!”
“蘇公,你年齡大了,不必行此大禮。”李善道摸了摸短髭,示意扶蘇威進來的侍從把他扶起,吩咐說道,“請蘇公落座。”顧視了下裴矩等,“公等也請落座罷!”
諸俘臣、降臣,小心翼翼地各自落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