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延霸所問兩人,一個年約五旬,一個二十多歲。
五旬此人,面容清癯,幾縷花白長須被寒風吹拂,身上一件青布棉袍,外罩擋雪的蓑衣,雖處風雪行軍之中,依舊脊背挺直,神色剛毅冷峻。正是行軍長史楊善會。
二十多歲此人,面皮白凈,未有蓄須,裹著件嶄新的錦袍,頭戴厚實的皮弁帽,顯得頗為講究。他騎在馬上,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攏在袖中,臉上掛著謙恭的笑意,乃行軍司馬許敬宗。
卻楊善會降李善道后,守黎陽有功,李善道親自接見了他,以“隋室已傾,群雄互爭,荼毒者,百姓也,愿與公共勠力,還百姓太平”之語撫慰。楊廣已死,楊善會心灰意冷,又見李善道確行仁政,遂真心歸附。此次以其知兵善謀,且與淮陽太守趙佗有舊,特命為高延霸行軍長史,佐其用兵。至於許敬宗,曾在淮陽做過書佐,熟悉此地風物,加之文采斐然,辦事干練,故被李善道一并撥來,輔佐高延霸。
聞得高延霸詢問。
楊善會在馬上略一拱手,動作沉穩,帶著舊日隋臣的剛正之氣,說道:“總管多慮了。趙佗其人,既非謀勇之士,降了李密后,李密雖不計前嫌,仍用他為太守,然擢拔郡中群盜魏六兒為通守,李德謙為都尉,分其郡權,又明為監視。他兵馬有限,又遭猜疑,惶惶不可終日,豈敢主動設伏,行此弄險誘敵之計?依仆之見,斥候所探之其龜縮郡治宛丘此報,應是無誤。又既然如此,他龜縮宛丘,一兵一卒不敢遣出,渦水對岸自亦就不會有甚他的阻我兵馬。”
他的分析條理清晰,語氣篤定。
“李密雖不計前嫌”云云,這段故事,高延霸也是早已知曉。便是李密亡命時,易名劉智遠,曾藏在淮陽,聚徒教授,也就是當了個教書先生,藏了幾個月,他郁郁不得志,作了首五言詩,即有名的《淮陽感懷》,結果被人告發,時為郡守的趙佗令縣寺捕之,但又被他逃走了這件事。他一邊聽楊善會的分析,一邊連連點頭,對這位深受大王禮遇的故隋老臣頗為信服。
許敬宗見楊善會說完,立刻在馬上叉手為禮,姿態恭謹至極,也發表自己的意見,說道:“長史高見,洞若觀火。大將軍,敬宗昔在淮陽為書佐時,雖趙佗尚未主政,然對其為人亦有所耳聞。此人守成有余,進取不足,更兼如今處境尷尬,外有我王師壓境,內有魏、李監視,實乃驚弓之鳥。大將軍神威,王師所向披靡,今提勁旅萬余至此,趙佗避之唯恐不及,焉敢設謀相誘?敬宗斗膽揣測,其聞大將軍兵至,只怕已在宛丘城中惶懼不安,思忖歸降之道了!”
語速輕快,言辭間極盡奉承高延霸軍威之能事。
一通話入耳,高延霸不禁地瞧了許敬宗幾眼,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神色古怪。
許敬宗心中一突,不由自主地回想起來。
自前些時,他被調任到高延霸軍中為行軍司馬后,除了最初幾天,高延霸待他熱情得很,后來每當自己說完話,高延霸時不時的就這幅表情,也不知為何?
他頗是忐忑,即又賠笑說道:“大將軍,此皆敬宗淺陋之見,或有不妥。大將軍智勇無雙,胸中必有灼見!末吏敢請大將軍明示?”
高延霸“呵呵”干笑兩聲,摸著虬結的短須,說道:“比起兩位的高見,俺確是拙見了。不過嘛,這次俺倒歪打正著,跟兩位想到一塊去了!”
他臉上露出些得意,說道,“出兵前,大王親自提點過俺。說趙佗這廝當年抓過李密,雖然后來降了,可李密轉頭就把他的權分給了魏六兒、李德謙。叫魏、李兩個,一個駐扎郡西,一個屯兵郡東,李密這鳥廝,明顯這是在用魏六兒、李德謙監視他,對他實是依舊懷恨在心,并不信任,系不得已才留用的他,他定然會因此心中不安。因我大軍到后,趙佗大概不會敢逆擊。嘿,眼下這光景,可不正應了大王的神機妙算?也合了楊公和許司馬你的高見!”
頓了頓,又說道,“卻不過,大王雖已有提點,大王又叮囑俺說,長史知兵有謀,司馬甚有才干,行軍用兵之際,倘有所疑,當多征詢兩位意見,故俺方才乃又就此問了問你兩位。”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許敬宗覺得高延霸話里的“高見”、“俺確是灼見了”,好像說的有點矛盾,但顧不上細想,便堆起更深的笑容,由衷地贊道,“大王英才天縱,燭照萬里,真乃神人也!大將軍深得大王教誨,運籌帷幄,洞察敵情,末吏等望塵莫及!末吏二人此隨大將軍征戰淮陽,其實一切行止,皆唯大將軍馬首是瞻就是,至多或偶有芹曝之獻,尚敢乞大將軍不以為卑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