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與李密打了一年多的仗,誠如楊汪所言,要不是他,洛陽早就失陷。洛陽之諸將、諸軍,與他并肩作戰,彼此多已有了情誼,且對他的軍事能力也多服氣。經過這段時日,與原本洛陽駐軍系統的一些將領的私下相見,他當下已有這個自信。
王世充接著說道:“李密固是心腹之患,然李善道竊踞河北,連戰皆捷,亦非易與之輩。李密擁眾數十萬,李善道根基漸固,洛陽經年苦戰,元氣未復,這兩人皆是勁敵。當此之時,上策莫過觀兩虎爭斗。此固元文都、盧楚等人之謀,可此謀若能得成,對我等也是漁翁之利。
“而李密所慮在我,我若不離洛陽,他就不敢傾力進兵滎陽。是故我已仔細想過了,為促他進兵滎陽,與李善道相爭,我卻不妨便遂了元文都、盧楚的意,就領兵親往弘農。”
頓了下,又說道,“當然了,往弘農是往弘農,就像我令楊寶可先往宜陽駐扎,不打澠池,仗要不要打,打到何等地步,卻不是元文都、盧楚所能說了算,盡在於我了。”
一番在有了自信之后的盤算道出,王仁則乃才知其意,還席坐下。
“我離京后,政務方面,就由長孫公、楊公為我留意。”王世充轉開視線,接著看了看王世惲、王仁則,然后又看了看在座諸人中兩個武將打扮的人,說道:“至於洛陽留守兵馬的軍務,則勞阿兄、阿奴與卿兩人為我主持,如何?”
這兩人一個國字臉、面容剛毅、膚色黧黑如鐵,一個濃眉如戟、身形雖不高大但筋肉虬結,一個叫張鎮周,一個叫楊公卿,皆王世充的心腹大將。
張鎮周、楊公卿離席站起,躬身叉手,應道:“末將領命!必竭盡所能,輔佐王公、王郎君,穩固軍心,拱衛東都。”
“好。”王世充示意二人坐下,拍著胸脯說道,“卿二人赤誠,我自放心。我的真心,卿二人也請放心!卿二人不負我,我也絕不會負卿二人,如有負之,……”抬手指了指閣頂,賭咒說道,“滿門闔滅,天打雷劈!”隨即事無巨細地交代起來,“卿等且記,城內諸衛戍衛,需每日卯時、酉時兩次點卯,名冊需親自過目,防止有人安插眼線;倉儲糧秣,須五日一查,尤其倉曹吏趙五,此人貪小,需著可靠之人盯緊;城門、宮門巡防,宜增派兩班,口令常換……”
盡管當下不是細說的時候,但王世充說的還是很仔細,小到某事,他都詳細舉例。東拉西扯,說了半晌,才意猶未盡,暫停下來,說道:“等我正式出兵前,再與你兩人細說。”
說了這么久,還不算細說。
然張鎮周等熟悉他的性格,知他就是這么個人,一個喜好賭咒,再一個,每有事時,總是殷勤誨諭,言辭重復,千端萬緒,巨細無遺。兩人便耐心聽著,應諾就是。
雖對王世充要不要出洛陽,諸人中還有人存疑慮,但王世充既已決定,也只能聽從。
王仁則因他提起了李善道,忍不住問道:“阿父以為,李密若與李善道相爭,孰勝孰負?”
王世充思量了會兒,說道:“李密的手段,我等皆知,其雖背主無義,頗知兵也;李善道,沒有與他交過手,然其殲薛世雄、竇建德、敗李世民、聞前時又殲滅了宇文化及,也是個知兵之人。他兩下爭斗,勝負不好說。
“不過,無論誰勝誰負,負的一方不論,勝的一方也必會元氣大傷。我軍趁此時機,休養生息,并招兵買馬,充實兵力,至時進與之戰,勝券定然在我,漁翁之利可以得之!”
王世惲聞言,拊掌說道:“阿弟,這話說得好!便讓元文都、盧楚諸輩得意一時,且看最終得利者,究是誰人!”
話音未落,緊閉的門窗忽然呼呼作響,諸人轉頭看去,是一陣疾風吹打其上。
議論多時,眾人辭別散去。
王世充獨坐片刻,喚來侍立門外的家奴梁百年,令道:“請道長來。”
未久,一個清癯瘦削,三綹長須灰白相間,戴高冠,著鶴氅,衣襟以銀線繡北斗七星,腰束青絲絳帶,懸八卦銅鏡、桃木法印,足穿云頭履,行走時大袖飄飄如乘虛御風的道人被領入暖閣。這道人名喚桓法嗣,是洛陽城中的一個有名高道,與早前投奔李密的李玄英齊名。
王世充起身相迎,說道:“上次勞道長為我卜卦,算得極準,隨后就收到了犬子來信。今日請道長來,是為離京之事,恐難推脫了。敢勞煩道長再為我卜上一卦,此行離京,吉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