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軍在濟水北岸停下。
李靖勒馬立於河畔高坡,身后“左屯衛大將軍李”字大纛在風中獵獵作響。
他目光沉靜地越過寬闊的河面,投向對岸嚴陣以待的城池。城頭上人影幢幢,刀槍旗幟密布,戒備森嚴。濟水南岸,只有零星游騎遠遠窺探,見漢軍勢大,不敢靠近,打馬便跑,不見大隊兵馬的蹤跡,顯然,孟海公已將全部賭注押在了那座孤城之上,連濟水都放棄守了。
“傳令:全軍沿河休整,埋鍋造飯。斥候沿河上下游二十里,搜尋可用船只、渡口。排岸官伐木取材,準備搭建浮橋。”李靖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入身后諸將耳中。
——當下部隊的工兵,在非攻城時,大致兩種,一種叫土工,負責筑營、挖壕等陸地工程,一種便是排岸兵,負責架橋、疏通水路等河道工程。攻城時,推云梯等的梯手外,有時還會臨時組建挖掘地道的工兵隊伍,稱之為掘子軍。且無須多說。
命令迅速得以執行。
步卒依令散開,在軍官指揮下有序地到背風處休憩、取水、生火。騎兵控著戰馬,在稍遠處飲水。工兵營的士卒則手持斧鋸,奔向河岸附近的樹林。斥候沿著河岸搜尋可用的漁船、渡筏。不多時,炊煙裊裊升起,人馬的喧囂打破了河畔的寂靜,但整體緊張有序。
李靖在百余親兵的簇擁下,依舊駐馬在河岸高坡,遠望對岸的濟陰縣城。
幾名文吏隨侍在側。
一人說道:“大將軍,孟海公盡撤外縣守軍,龜縮郡城,其志在死守。觀其城防頗固,兵法云‘十則圍之,五則攻之’。今我兵力與其守軍相當,這濟陰城恐怕不一定好打。”
這人年紀不大,眉宇間帶著初歷戰陣的銳氣,卻是馬周。他和李良相同,年輕人,也是志在軍中,思求軍功,改制后,被李善道任他為了李靖這一軍的長史。
邊上一名文吏接口道:“馬長史所言甚是。大將軍,仆敢有一策獻。我軍方今震動山東,大將軍提萬眾趨至,濟陰孤城懸絕,外無必救之援,或可遣一能言善辯之士,曉諭利害,勸孟海公早降。兵法云之,‘攻心為上,攻城為下’,若能兵不血刃而下此城,方為上策。”
這文吏儀態風雅,名叫柳亨,如前所述,本隋河內郡王屋縣長,現任李靖軍中記室。
李靖的目光仍然落在對岸城頭,仿佛在丈量城墻的高度與厚度,又似在觀察城頭守軍的守備態勢。河風吹拂著他頜下的胡須,也帶來對岸隱約的號角聲。
過了片刻,他緩緩開口,既未贊同,也未否定柳亨的建言,只問道:“浮橋何時可成?”
負責軍中工事的參軍連忙應道:“稟大將軍,兩岸堅實,取材便利。已命加緊趕工,日落之前,可架通三座浮橋。”
李靖微微頷首,目光從城頭收回,向左右掃視,看了看正在伐木、測量水速、水深,緊張忙碌的工兵,又望向身后炊煙四起,部分將士已開始用飯的本部大軍。萬余將士,紀律森嚴,雖在休整,不失法度。沒有枉費他自領此軍后,從無懈怠的整束心血。
“傳令各軍總管,半個時辰后,中軍帳中議事。”李靖撥轉馬頭,不再眺望對岸的濟陰堅城,向剛剛立起的帥帳方向行去。馬蹄踏過河岸松軟的泥土,留下淺淺的印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