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日,向小園睜著兩只眼睛,豎著兩只耳朵,不敢讓自己有丁點放松。
她都盤算好了,只要小姐在外頭喊她的名字,她就拼了命地喊回去。
第二日,她想小姐要把自己救回去,得經過太太同意,太太十有八九不答應,小姐這會說不定就在院子里跪著。
第三日,她想小姐還應該在跪著。
第四日,她想小姐會不會淋著雨生病了,如果真病了,那得等她病好了才會來。
第五日,她想小姐的病該好了吧。
第六日,她什么都不想了,她像條死狗一樣,蜷縮在船艙里。
第七日,她做了個夢,夢里有小姐,還有那個她住了八年的院子,院子里有株鳳仙花,鳳仙花一開,她就張羅著幫小姐染指甲。
第八日,她又做夢了,夢到一個人,撬開船板上的鎖鏈,把她背上去。
是小姐來了。
來救她了。
她幽幽睜開眼睛,看到一張臉,她盯著那張臉看了許久,心里說不出的失望。
她的三小姐沒有來,也應該不會再來。
可是為什么呢?
向小園說到這里,眸光向譚見幽幽看過去。
“其實,不是你說找書生能贖身的那番話,讓我有勇氣活下去的,是你說離上船接客有兩年的時間,我才想著要不……先活兩年吧。”
譚見看著她的側臉,終于明白了為什么當初她要問他兩遍:我和你非親非故,你為什么要救我?
“你其實一直在等你的三小姐?”
“是,我等她來,給我一個解釋,是她自己親口說的:我若連你都保不住,這個三小姐也別當了,一頭碰死算。”
譚見怔了一下,“替船娘贖身不是件容易的事,更何況她還是個未出閣的女子。”
向小園輕輕笑了。
這是她被調教一年后,才慢慢悟出來的道理。
在這片連綿的船舫上,死最容易,活著其次,贖身最難。
別說三小姐一個內宅女子,就算高高在上的賀府老太大,也走不到這片船舫上來。
這里是男人搏殺的地方。
更何況賀家的家世在四九城這片土地上,根本算不上什么,只是一個富足的商戶罷了。
士農工商,末流而已。
悟出來,看明白,向小園就釋然了。
那年三小姐十七歲,一個四九城都走不出的閨中女子。
她相信三小姐一定是替她苦苦求過,傷心哭過,狠狠鬧過,忍辱跪過……
她不是不想來,是真的無能為力。
向小園突然不想死了。
要活下去。
活下去才有希望。
有希望,就終有走下船舫的那一天。
……
準備接客的前一天,管事對向小園說:“你家中死人了,放你半天假,回去奔喪。”
向小園問:“死的是誰?”
管事:“你爹。”
向小園笑笑:“他啊,不用。”
他是在河邊撒尿,失足掉進水里淹死的。
那條河向小園小時候游過,最深處也不過是一人高,撒個尿居然也能淹死,真是便宜了他。
他那種人啊,就該癱在床上,癱個十年八年,渾身沾滿屎尿,被人唾棄,最后像個老狗一樣去死。
但轉念又一想,未必不是河里的水鬼見他作惡多端,提前收了他。
這么一想,向小園心里舒坦了。
原來這世間是有因果的,惡事做多了總會有報應,她就等著看那報應什么時候落在那個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