撐不住了。
能不能停下來歇一歇啊。
爺自打從娘胎出來,就沒吃過這份苦,太遭罪了。
心里一打退堂鼓,手里的韁繩便握得沒那么緊了,車速慢下來。
就在這時,前面馬車的簾子掀起來,露出寧方生清冷的臉。
“陳大人,你若能撐到孫家洼村,一千兩銀子如何?”
一千兩?
陳大人的眼淚瞬間落下來。
財神爺硬塞過來的銀子,如果他接不住,那這輩子……
活該窮死。
“駕——”
……
孫家洼村的最北邊,有一片池塘。
池塘邊上有個孤零零的院子。
院子一角,筑了個雞籠,另一角,蓋了個鴨籠。
兩間朝南的屋子,一間暗著,一間亮燈。
燈下。
宋平伏在書案前,正看著手里的一篇文章。
一個穿著粗布衣裳的少年端著盆進屋,少年十四五歲的模樣,眉眼間都是青澀。
“先生,夜深了,燙燙腳該睡了。”
“在看你做的文章呢。”
宋平抬起頭,脫下鞋襪。
水溫其實并不燙,但他這雙腳早些年凍壞了,不太能碰熱的東西,他適應了好一會,才把腳放進去。
“阿成,你過來。”
阿成上前,偷偷看了眼自己文章上的批注,羞愧地低下了頭。
“先生,這字我寫得偷懶了。”
“你啊……”
宋平似有千言萬語要說,然而話到嘴邊,只輕輕化作一聲嘆息。
他十三四歲的時候,寫字也常常偷懶,還以為先生瞧不出來。
有一回,偷懶偷的過分了,先生一怒之下,就狠狠打他。
一邊打,還一邊罵。
“字是一個人的門面,見字如見人,風骨都藏在里面,批卷的人看你的文章,看你的字,更是在看你的人。”
說得真好。
他把先生這話記在了心上,從此刻苦練字,把字練得憑誰見了,都要夸上幾句。
許多年后,他才知道,文章再好,字寫再好,都不如命好。
“起來吧,去檢查一下門有沒有落栓。”
“是。”
阿成起身走到門口,仔細檢查了門栓。
先生這人有個怪病,臨睡前總要再檢查一次門栓。
別說家里沒什么值錢的東西,就是有,誰會來偷一個教書先生的家,敬著都還來不及呢。
阿成檢查完門栓,又折回屋里,替先生鋪床。
家里窮,沒錢供他讀書,先生瞧他聰明,就免費教他。爹娘心里過意不去,讓他過來侍候先生。
先生這人好伺候,不挑吃,不挑穿,專挑他身上的毛病。
他字寫得不好,文章做得不好,先生都嘆氣。
長一聲,短一聲,嘆得千回百轉。
小的時候,他覺得先生不罵人,不打人,真是好。
如今長大了才知道,那一聲聲嘆比罵他,打他,還讓人難受。
好像是在責問他,為什么不再努力一點?知道不知道自己家里很窮?你除了讀書,還有別的出路嗎?
宋平把腳擦干,“去睡吧阿成,夜里別蹬被,明兒早點起來讀書。”
阿成端起洗腳盆,“先生也早些睡。”
“嗯。”
門掩上,宋平吹滅燭火后,并沒有急著上床,而是走到窗邊,支起窗戶。
年紀大了,覺就少,躺在床上半天也等不來一點睡意。
沒有睡意的時候,他寧愿這樣站著,看著窗外的夜色,好像什么都不想,又好像什么都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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