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是徐行。
他坐在炕上,笑瞇瞇地看著我。
那笑仿佛在說:盡歡啊,離開就對了,記住,永遠不要再回來。
我渾身一僵,突然想到七歲那年,我爹娘決定投降前,他們也是這樣笑瞇瞇地看著我。
我娘甚至哄我說,那個島上有最甜最甜的糖,你先去替娘嘗嘗。
我是個聽話的孩子,就先去了。
我是個聽話的孩子,就該先去嗎?
我去了之后呢?
去了之后,老天爺就將我此生所有的快樂,一并收走,哪怕是在最快樂的時候,我也只是佯裝在笑而已。
那么,離開京城后,我還有什么東西,能讓老天爺再收走的?
似乎沒有了。
唯一有的,也只有這條命而已。
這條命只能終日蜷縮在小島上,一日一日地老去,送走羅叔,然后等著自己咽下最后一口氣。
每天吃大米飯會膩,活太久也會膩。
這是我想要的后半生嗎?
這不是我想要的!
于是,我沖徐行也笑了笑,說——
國字臉,清風一枕,濁酒千杯,盡歡而散這十二個字,是你送給我的,你自己痛快了,倒讓我當縮頭烏龜,你娘的!
我說完這一句,炕上的徐行不見了。
我知道,他生氣了。
因為我沒有聽他的話。
可是孩子大了,有自己的想法了。
我的想法就是……”
濃霧里,許盡歡深吸一口氣,一字一句:“他們誰也別想拋下我。”
濃霧里,還是沒有人說話。
所有人的眼眶,都是濕潤的。
兩行熱淚從陳器眼睛里流下來,而衛東君的嘴角,卻反而勾起一點弧度。
這一點弧度,為項琰勾起。
因為項琰曾經說過,對許盡歡來說,如果活著不快樂,長命百歲就毫無意義!
果然啊,他們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彼此的人。
就在這時,一道刺目的白光,從所有人眼前一閃而過。
緊接著,一聲極輕,極銳的聲音,從寧方生的后背傳來。
是斬緣刀發出的聲音,在提醒時間所剩不多。
“許盡歡!”寧方生低聲催促。
許盡歡看也不看寧方生一眼,反而還沉默了一會兒,似乎是緩了緩心神,才將目光看向陳漠北。
“那一夜后,我決定不走了,萬丈深淵終有底,我倒要看看,人的心能壞到什么程度。”
陳漠北聲音喑啞:“你那個時候,就已經……已經……”
“做好了必死的準備。”
許盡歡嘴角露出幾分得意的笑,整個人一下子松弛下來。
“陳漠北,人這一生,得罪幾個人,做錯幾件事情,其實沒那么可怕,一輩子活得委曲求全,戰戰兢兢才最可怕,那不是我許盡歡該做的事。”
陳漠北看著他:“羅叔……羅叔同意嗎?”
許盡歡一聳肩:“他本來不同意,后來吳酸和你的事情一出來,他就同意了。”
陳漠北心頭驀地一跳:“為什么?”
“因為我對他說……”
許盡歡淡淡一笑:“我管不了這人世間,但我至少能管著他們那樣的人,不死!”
眼淚,從陳漠北的眼眶里,慢慢涌出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