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石頭僥幸活了下來,可是班長卻在第二天黎明前的突圍中,為了推開他,被流彈擊中,倒在了冰冷的湘湖水里……
“班長……”小石頭無意識地呢喃出聲,淚水再也無法遏制,如同斷了線的珠子,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
那淚水并非冰冷,而是帶著靈魂深處灼熱的溫度。
地府茫茫,他因為沒有班長的生辰八字,一直都在苦苦尋找對方的靈魂,堅持了這么多年。
小石頭顫抖著手,拿起食盒里配套的玉勺,舀起一勺那濃白溫熱的硨磲貝羹。晶瑩的湯汁包裹著色彩斑斕的貝肉絲,顫巍巍地送到唇邊。他閉上眼睛,將那勺飽含著人間煙火與極致鮮美的熱羹,送入口中。
溫暖!難以言喻的溫暖瞬間從口腔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驅散了靈魂深處積壓了數十年的、屬于湘湖之畔的刺骨寒意!
那湯汁醇厚、綿密,帶著大海最深沉豐饒的底蘊。
貝肉絲柔韌彈牙,在齒間迸發出難以形容的甘甜與鮮香,無數種海洋的精華在舌尖交織、綻放。
這滋味是如此鮮活,如此美好!美好到……讓他心碎!
“嗚……”一聲壓抑不住的嗚咽從小石頭喉嚨里溢出。他緊緊握著玉勺,小小的肩膀劇烈地聳動起來,淚水洶涌得如同決堤的江河,混著口中的羹湯一起滾落。
“甜……班長……這魚羹……好甜……比草根……甜多了……”他哽咽著,泣不成聲,對著記憶中那個永遠定格在湘江血色黎明中的模糊身影,斷斷續續地訴說著。
那淚水,是跨越了漫長時空的思念,是遲到了數十年的、對那罐救命糖水的回應,更是對眼前這碗來自人間、來自后輩拳拳之心、來自冥帝陛下恩賜的極致美味的、最純粹的震撼與感激!
小石頭的哭聲,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第一顆石子。
廣場上,此起彼伏的、壓抑了無數歲月的嗚咽聲,如同共鳴般接連響起!
一位穿著北洋水師制服、胸前有個巨大焦黑破洞的中年軍官,雙手捧著一塊烤得焦香四溢的藍鰭鲹魚塊,如同捧著稀世珍寶。他低頭,深深地嗅著那迷迭香與炭火交織的狂野氣息,滾燙的淚水砸在金黃酥脆的魚皮上,發出極輕微的“滋”聲。
“致遠……致遠號上的兄弟們……”他仰起頭,對著幽暗的地府天幕,發出一聲悠長而悲愴的嘆息,“后世……后世……有如此美味矣!你們……聞到了嗎?”
一個穿著民國時期旗袍、面容清秀卻帶著彈痕傷疤的女學生魂影,正小心翼翼地用筷子夾起一片薄如蟬翼、晶瑩剔透的龍蝦刺身。她凝視著那片玉脂般的肉,透過它仿佛看到了另一個時空:
戰火紛飛的西南聯大,空襲警報凄厲地響起,她和同學們抱著書本躲進防空洞,饑腸轆轆時,老教授變魔術般拿出珍藏的一小罐煉乳,大家分著舔舐瓶蓋上那一點點甜……她將龍蝦刺身輕輕蘸了點山葵醬油,送入口中。
冰涼、彈牙、極致的鮮甜瞬間在口中爆開,純凈得如同山澗清泉。淚水無聲滑落,滴落在食盒邊緣。
“老師……同學們……這人間……真干凈,真甜啊……”她低聲呢喃,聲音帶著夢囈般的恍惚。
更多的英烈,捧著屬于自已的那份食盒,或站或坐,或默默垂淚,或相擁而泣。有人大口吞咽著香辣的椰漿烤虎蝦,被辣得直吸氣,眼淚鼻涕一起流,卻咧著嘴笑;有人仔細品味著清蒸巨蟹鉗肉的極致本味,眼神悠遠,仿佛透過這鮮美,看到了家鄉豐收的稻田和裊裊炊煙;有人將照燒章魚足段分給身邊犧牲時年紀更小的戰友……
百年的孤寂,千年的沉寂,萬古的冰冷……在這極致的人間煙火滋味面前,被無聲地融化、沖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