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逍倒影逐漸轉淡,最終消散在了茫茫江霧之中。
被留在忘情渡口中的諸多魂修、鬼物,眼巴巴地望著,或者怒目圓瞪,死死盯著空回槎悠然飄走,很多人都盯著孫靈瞳和老者,喉結滾動,張口欲言,但最終愣是一個臟字都不敢罵出來。
畢竟,他們還可以繼續在這里排隊,等待后面乘渡的機會。
真要破口大罵,惹惱了云逍倒影,被驅逐出去,那就真的一輩子都沒有這個機會了。
空回槎緩緩飄在忘川長河的河面上。
它并非凡俗舟楫的形態,更像一片巨大的、微微內凹的霜白色殘月,又似一枚半枯的、脈絡分明的巨大蓮瓣。
槎首槎尾弧度自然收攏,線條流暢卻帶著一種凋零之美。
它通體散發著極其微弱、近乎虛無的月白色柔光,形成一層薄如蟬翼卻堅韌無比的光暈護罩。
孫靈瞳好動,靜不住,在空回槎上踱步。
這里捏捏,那里摸摸。
他發現這空回槎的材質很是奇特,非金非木,非石非玉。
槎體似乎由無數半透明的、纖細如發絲的琉璃脈絡交織而成,這些脈絡中隱隱有極其黯淡的、星屑般的銀光緩緩流淌,仿佛凝固的淚痕。
脈絡間填充的材質,遠超孫靈瞳的眼界,讓他根本辨別不出。它觸手冰涼,質地卻意外的堅韌穩固,歷經滄桑之后,兼具脆弱與頑強,讓孫靈瞳聯想到月光。只不過是凝固的,冰冷的月光。
整艘槎精美絕倫,卻又透著一股深入骨髓的寂寥與空無之感。孫靈瞳想到云逍、月漪兩人的故事,不由稍稍體會到了云逍心中永難填補的無盡失落。
忘川河水滔滔。
有無數的鬼魂在這里沉浮、掙扎,發出無聲的尖嘯、哀嚎。看到空回槎上的人,它們都紛紛撲過來,表露出絕望,以及拉人同墜的惡意。
空回槎上的魂修、鬼物都感到了緊張。他們深知被拉下水的嚴重后果。
再加上,空回槎的槎身并沒有實感,人踩在上面,有一種奇異的懸浮感,像是踩踏在濃重的寒霧之中,這就讓人很不踏實。
長河滔滔,一股股浪頭拍打在空回槎的光罩上,激起漫天的水花,引發槎身的震蕩。
每一次震蕩,都會引發槎身中琉璃脈絡間的星光和月輝。
銀白色的星屑之光,以及柔和的月白光輝,相互交織,將槎上眾人穩穩護持。
一道暗流交織,形成的漩渦,將空回槎困住。
一時間,空回槎只能在原地打轉,讓槎上眾人變色,更加緊張。
好在不久之后,漩渦消失,空回槎又再次啟程。
忘川河面上陰風吹鼓,水浪轟鳴,還有鬼物沉淪間的哀嚎。但在槎內,卻是一片寧靜,和槎外形成鮮明對比。
然而這種寧靜,近乎死寂,一點都不舒適。
眾人待得越久,越感受到一股悲傷蔓延心頭,越發沉重。與此同時,還感到心中空落落的,像是出現了一個空洞,沒有任何活著的意思,感覺一切都了無生趣。
過往的遺憾、失去的苦痛在被無形放大,卻又無處訴說,折磨得槎上眾人苦不堪言。
忘川河似乎沒有盡頭,眾人的時間感也變得極其模糊。可能只過了一炷香,又仿佛已漂流了千年。周圍是無邊無際的陰風、濁浪和怨魂,唯有腳下的空回槎散發著一小片微弱卻堅定的光域,像絕望深淵中唯一漂浮的渡厄方舟。
在壓抑的氛圍中,槎身輕輕一震,旋即包裹著空回槎的月白光罩迅速轉淡、消失。
槎上眾人無比訝然,皆因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抵達了忘川仙城。
準確地說,是仙城的地基。
無數根巨大得難以想象的黑色巨柱,如同洪荒巨獸的獠牙,森然破開污濁的忘川河水,或蜿蜒或筆直地刺向蒼穹。
空回槎停靠的地方,勉強可算一個“碼頭”——幾級凹凸不平、濕滑異常的石階從漆黑的水線之下延伸出來,沒入石柱的陰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