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日子,陷入一種無邊無際的空茫與等待。
下方的蘆崗村,白天竟詭異地恢復了“正常”。
房屋依舊,那些“村民”卻如同上好發條的機器,每天麻木地重復著同樣的活動,耕種土地,晾曬衣物,或在村口空地上聚集又散去…他們多數的眼神空洞,動作僵硬,每個人都透著一股死氣。
整個村子彌漫著一種令人窒息的、虛假的平靜。
而當白天最后一絲光亮落下去后…
“梆——!”
那空洞、冰冷、仿佛來自幽冥深處的梆子聲,準時響起!
如同是…開關被按下!
濃稠的鬼霧從村子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寸土地里翻涌而出,迅速淹沒一切!
白天“正常”的村莊快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徹頭徹尾的鬼村!
數不清的鬼影在霧中游蕩、麻木的游移…其中隱約可見一道醒目的紅衣,在濃霧中時隱時現,散發著滔天的怨毒與森寒。
然而,
這一切的變化,都與宋老蔫無關了。
柳樹散發出綠茵茵的屏障,將他與下方的村子徹底隔開,再也沒有村壯會來驅使他拉尸,再也沒有王有田之流來羞辱欺凌。
整個世界只剩下了這一方被綠芒籠罩的小小天地…一座破敗的窩棚,一棵生機勃勃的柳樹,還有小喜的墳塋,日漸老邁的小黃,以及他自己。
他依舊每日帶著小黃下地勞作,動作愈發的遲緩,播下的種子,在貧瘠的土地上艱難的發芽,掙扎著生長。
傍晚,他坐在柳樹下,靠在墳前。
小黃更多時候是蜷縮在墳邊,安靜地打盹。
宋老蔫不再說話,仿佛語言的能力已隨著小喜的離去一同流失了。
他只是坐著,背靠著柳樹粗糙的樹干,那只渾濁的獨眼,長久地、空茫地望著遠處被鬼霧封鎖的蘆崗村,又或者,只是空洞地對著一個方向。
一成不變的日子,在無望的等待中被無限拉長,時間失去了意義,只剩下墳頭荒草的枯榮作為唯一的度量。
地里的草除了一茬,雨水一澆,很快又頑強地冒出新的綠意。
有時,他會拖著那條木腿,再次踏入亂墳坡深處,來到那座灰白的石廟前。
廟門依舊敞開著,門洞內依舊是那片死寂的、緩緩流轉的絕對黑暗。
沒有聲音,沒有光影,沒有變化。
他放進去的妮奴…如同石沉大海,杳無音信。
沒有像王金水那樣…“走”出來。
一次,兩次…
一年,兩年…
希望,如同沙漏里的細沙,在日復一日的死寂等待中悄然流逝。
小黃也徹底老了,毛發稀疏枯槁。
大部分時間,它只是趴在柳樹下,趴在小喜的墳前,發出粗重的喘息。
宋老蔫的腰背也越發佝僂,蒼老得如同風中殘燭,走路顫顫巍巍,下地干活早已力不從心,更多的時候,他也只是坐在墳前,靠著那棵亭亭如蓋、綠意盎然的柳樹,一動不動。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或許,只是在回憶那短暫得如同夢幻泡影的溫暖?
或許,只是在與墳下的亡人,進行一場無聲的對話?
又或許,腦海中早已是一片空白,只剩下苦難和時間過后的無邊荒蕪?
濃重的思念,如同沉潛的暗流,終究需要找到出口。
他翻出了一個邊角磨損、頁面發黃的本子,炭筆在他枯槁的手指間顯得異常粗大笨拙。
他翻開一頁空白。
沉默良久。
最終,
炭筆落下,一筆一劃…
「小喜吾妻,你一輩子愛美。
那年苞米賣了六十元,我給你買了一件紅毛衣,你開心的一夜沒睡著。
你說平時舍不得穿,想留著過年穿。
哪想再次見到它,竟是在火里…」
“……”
「小喜吾妻,拙夫我一生窮困潦倒,跟泥巴、死人打交道。
你不嫌貧苦跟了我宋老蔫。
井臼躬操,勤持家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