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處,有一老嫗蜷縮其間,白發蓬亂如枯草,眼眸空洞無神,懷中緊抱一件破舊棉衣,聽聞乃是其子出征前的遺物。如今親人已逝,陰陽兩隔,她摩挲著衣物,干涸眼眶偶爾滾落幾滴濁淚,口中喃喃自語,那悼詞仿若來自九幽地府,旁人難懂分毫。
孩兒心有不忍,想上前勸慰,卻見其死氣縈繞,仿若實質,竟一時語塞,不知從何說起,躊躇良久,只道自己乃是道士,可為其亡子誦念《度人經》超度。
她很開心,孩兒知道。
待超度完畢,老嫗稱身無錢財酬謝,執意要磕頭,孩兒拗不過,只得受下她這一拜,而后趕忙扶起,又悄悄塞給她些許銀錢,不求她回報,只求自己心安。
繼而又見了幾個孩童,瑟縮于殘墻之下,瘦骨嶙峋,肚皮緊貼脊梁,形如餓殍,正爭搶一塊發霉面餅,小手臟兮兮,滿是泥垢,然眼神之中,急切與惶恐盡顯,饑餓早已啃噬光了他們還沒有長大的幼小靈魂。
見此情景,孩兒忽念起您做的長壽面,念那滋味,想那溫情,思那團圓之景,一時情思難抑。
恰逢一家面館,雖被焚毀,牌匾無存,幸有幌子新立,尚可辨出營生。
面館老伯,衣衫襤褸,身上帶傷,卻滿臉劫后余生的慶幸,他手腳麻利,于廢墟之中翻找可用之物,扶正半倒柜臺,將雜物一一規整,口中念念有詞:“日子還得過,娃兒還得養。”其樂觀堅毅,令人動容。
見孩兒在門外張望,老伯便熱情相問是否腹中饑餓。未等孩兒作答,便將孩兒迎入店內。店內唯余一桌,略顯寒酸,卻滿是煙火氣息。得知孩兒是道士后,老伯甚是欣喜,言孩兒乃是他開門首客,執意不收錢,只求能為他在前線之子誦念祈福經文。
而后,老伯絮絮叨叨,傾訴他家中瑣事,言及兒媳已有身孕,家中將添新丁,本該歡喜,卻又嘆老妻久受病痛折磨,西夏入侵時慘遭殺害,言語間滿是悲喜交加,命運無常之感。
孩兒靜靜聽他說完,為他打仗的兒子念誦《三官經》祈福,為他亡妻念誦《度人經》超度,趁老伯清掃之際,悄悄留下銀錢,而后離去。
孩兒偷偷跟您講,這碗面孩兒吃得渾身不自在,遠不及娘做得長壽面好。孩兒顧及老伯心意,只得以笑顏相迎,硬著頭皮吃完,不敢有半分辜負。
出得面館,老伯提及環州已啟救濟整頓之事,又勸孩兒莫要給孩童銀錢,恐招災禍。孩兒心憂孩童,尋到環州內衛,確認官府已施粥放糧,方覺稍安,不再掛懷。
娘,后來孩兒遇到一件事,至今都想不明白,想要說給您聽聽。
孩兒剛走沒多遠,便見一瘸腿男子,正怒目圓睜,抽打一女子,其狀甚兇。細聽方知,女子為求活命,在西夏占據環州時,曾服侍過西夏人,如今被這瘸腿丈夫知曉,便遭此毒打,眼見這女子性命堪憂。
孩兒心有不忍,念及師父平日教誨:天地無終極,人命若朝霞。塵世若逆旅,眾生類飄蓬。命運叵測,風雨傾盆,神明難料。時運乖蹇之際,求生之念,天然涌起,人于困厄,輾轉求存,縱舉止困窘,所為局促,皆困縛于無常造化,逼仄時境。故當以寬仁為懷,持悲憫之念,洞悉其艱,諒其無奈,慎勿以嚴苛之尺,量困危之態,方不負造物好生、乾坤容人之德。
遂挺身而出,阻攔男子暴行。
豈料,那男子竟對孩兒破口大罵,言孩兒多管閑事,周遭眾人亦紛紛附和,皆稱女子敗壞家風,罪該浸豬籠云云。孩兒細觀那瘸腿男子面相,并非兇惡狠戾之徒,后聞男子乃開國老兵,早年瘸腿后,朝廷照料數年,后為生計入鏢局謀職,西夏來攻時正外出走鏢,歸來方知此妻子侍奉西夏人的事,故而怒發沖冠,欲要殺妻正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