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過了多久,飾非才被暴雨聲驚醒。他發現自己已經半身浸泡在溫水里。
即便因為坐在地上的緣故,會讓人感覺水位稍高,但就算站起來,水也已經沒過小腿。
這可是五樓的天臺,整個監獄的最高點,雨水既然漫到此處,那這棟樓之外的地方會是何種模樣?
飾非思考后想要起身,但他只覺得身上有幾處地方格外的疼。疼到他感到虛脫。
那是被食血鬼咬過的傷口,被注射毒液的事并非一場噩夢,而是切實發生過的災難。哪怕抬手都要用盡全力,飾非喘息著向四處張望。
積水并不冰冷,讓人覺得像在泡熱水澡——溫水煮青蛙,飾非覺得自己就是那只青蛙。積水中帶著淤泥,飾非知道,自己的傷口在被這些污穢感染。
他終于意識到一件事,他就要死了……
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沒人能救他,四周聽不見聲音,飾非想起那張黑臉,不由用盡力氣,向外張望。
然后,他看見一樣東西,一樣漂浮在水面的東西。
黑白條紋,那是威爾頓的囚服,囚服外,是黑色的皮膚,但現在,它已經皮開肉綻,露出里面鮮紅的血肉。
血肉被泡的發白,像是一截枯木,它無所憑依地在水面游蕩,順著水流,它向飾非飄來,并輕輕撞了一下飾非的身體。
觸感冰冷,和周圍溫暖的水流格格不入。飾非得以看清那東西的全貌以及它面目全非的臉。
“夏都……“飾非說出他的名字,然后,像是還不敢相信,他試著碰了一下那具浮尸。浮尸受力,被推出去,但因此也翻了身,將半張在水里被完全煮熟變的通紅的爛臉暴露在飾非面前。
飾非頓住了,覺得有什么東西堵在喉頭。然后,他好不容易抬起的手墜回水中,沉默中掀起一道漣漪。
夏都死了,千真萬確。死因飾非也有推論。
傷口,加上周圍的積水,他是被活活煮死的。青蛙起初在溫暖的鍋中毫不自知,等到水溫上升時,他無路可逃。
飾非沉默許久,抬頭看向頭頂紅色的月亮。月光將天空映照的血紅,血色陰影已經完全吞噬銀月,只在四周留下銀色的光圈。
月全食……完成了……一場血色月食,一個血色夜晚。
飾非閉眼,他又想起一些事,想到那天的大雨和紅袍道人。他感受著周圍的水溫,嘆了口氣。
那天的積水如此,溫暖舒適,那天大雨亦如此,滾燙沸騰。
——一場沸雨,同樣的,頭頂的月亮也是血色。
重新睜眼,飾非的義眼中流轉出一道緋色的光,他用手輕敲這只義眼,呢喃道:“羽化仙,羽化仙……”
“都說得道登高,羽化而登仙,那所謂仙人才有這種煩惱嗎?“
“夏都啊,你真是個十足的蠢貨,明明那么害怕暴雨,但為什么這種時候還要往雨里走?”
“我早就告訴過你,沒什么東西能殺死我,我死不了……倒不如說,如果真有什么東西能殺了我,我還要感謝它。”
“——只有這樣我才能從噩夢中解脫啊。”
話音剛落,飾非吃力地站起身,他周圍的積水已經被流出的血染成紅色,他扶住墻壁,一步一步,挪出邊緣。
他看著漫天大雨,感受雨點拂過面門時,因為熾熱的溫度而帶來的瘙癢。他知道,夏都走進雨幕之前,也能感受到這些。但即便如此,他依然義無反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