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顆苦杏仁在眼前排列開來。不知為何,從某個角度看去,這些杏仁排列的形狀就像是張家宗祠門口那枚巨大的獅爪家徽。
張家崇尚像獅子那樣強大的生物……那畢竟是萬獸之王,不過一聲低吼,便能讓整個草原上的動物都為之俯首稱臣。
外界總覺得獅子威風凜凜,但少年卻對此有不同看法。
獅子是典型的群居動物……如果不成群結隊,就難以展開捕食。俗話所說,抱團取暖,明明看上去那么強大,卻崇尚的是這樣的弱者行徑。
獅子都很膽小……它們都害怕承擔獨自行動的風險,正因如此,才盲從于眾,哪怕知道整個種群正在陷入危機,哪怕親眼目送種群在步入死亡,它們也會裝作無動于衷。
“但我的小獅子,膽小并不是一件可恥的事……”
“失去向前邁步的勇氣才是……”
“你看,即便每次獵食前都無比謹慎,但獅子們總會在確認好情況后,便進行出手。
“一旦出了手,那便是咬住口不放,它們比自己想象的要更強大。”
母親的低語又響在耳邊。自六歲那年,她墜于井中溺死之后,這樣的低語便時不時糾纏著少年。
他總覺得母親并未離去過。至少此時此刻便是如此。父親的視線總放在堂弟上,對他疏于管教,所以,他實際上正是在這些低語的教導中長大的。
——獅子會在確認好情況后再出手。是啊,獅子總有周詳的計劃。
他用手指輕輕碾碎第八顆苦杏仁,杏仁的汁液滴進酒壺里,散發出特別的香氣。
明天就是堂弟的生辰。在父親的安排下,整個張家都會在祠堂為這位司馬家的外孫舉杯。酒壺上沾上了一些苦杏仁的粉末,風輕輕一吹,這些杏仁粉便和地上的塵土糅雜在一起。
別院外傳來腳步聲時,少年正將最后第九顆杏仁的殘渣塞進別院墻壁的縫隙里。這里是完美的藏匿地點,沒有誰會想到來這里找東西。
老管家舉著燭臺,將紅色的請柬從門外遞進來:
“少爺,老爺邀請您明晚赴宴。”
老管家恭敬地說道。他低著頭,沒去看少年此時略顯狼狽的臉。
他擔任這個職位已經五十年,他也姓張……從老管家手里接過請柬時,少年不禁這樣想道——新生的幼獅都很膽小,他們對這個世界感到拘謹。但至少,他們向往擁有勇氣。但像老管家這樣的,是不是就是母親口中所說的,已經無動于衷的獅子?
燭淚滴在請柬上,封緘處還有金箔閃爍。少年忽然用力將指甲刺進自己的掌心,指縫里帶著母親最后的遺物。
那是半片從棺木上掰下來的木刺。木刺深入了血肉里,仿佛在刺穿這十幾年來麻木的記憶。而伴隨著記憶上的灰霾被疼痛一掃而空,忽然間,少年感覺到自己的心臟正在跳動起來。
“您會祝福您的堂弟的,對吧?”
“作為堂兄,您會為這一天感到高興。”管家轉身時,燭光將他在墻面上投下巨梟般的影子。少年猶豫片刻后才張口,和那天在塵封庫房里歇斯底里的嘶吼聲不同,他喉管里擠出的只是如幼貓般的嗚咽:
“當……當然。”
這樣的作態令管家滿意。仿佛這位少爺,這位張家未來的繼承人本該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