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邊。
被祖母認定為‘有大出息’的崔峴,正在被親爹念叨,不應該收大伯那個包裹。
臥房里,油燈昏黃。
見崔仲淵一直絮絮叨叨,陳氏頗有些不耐:“兄嫂心有愧疚,峴哥兒收了,他們反倒舒坦。”
崔仲淵噎了噎,不再吭聲。
片刻后他又開始忍不住絮叨:“東西都收拾齊了吧,大嫂給的鞋子放進去沒有?哦對,每套衣衫里記得再縫個內兜放錢……峴哥兒打小睡相就不好,夜里總愛翻身,也不知裴府的床鋪夠不夠寬敞……”
他說著說著,突然聲音就有點哽咽。
方才還嫌棄相公話多的陳氏,這會兒也聽得紅了眼。
崔峴嘆了口氣。
他拉起陳氏、崔仲淵的手,一家三口窩在床上。
旁邊是收拾好的兩個行囊。
“好啦好啦,怎么回事,你們這個樣子,我怎么放心出門賺錢。爹,你以后呢,就安心在家讀書,莫要偷懶荒廢學問。”
“娘,你現在就是要吃好睡好,養好身體,把弟弟或者妹妹平安生下來。”
崔峴替爹娘擦拭干凈眼淚,佯裝惆悵:“總之呢,男人在外面賺錢很累的。你倆懂事一點,要好好照顧好自己。可別讓我在外面勞累,還得操心家里。”
“聽話聽話,別哭了啊,以后我每月都會回來看望你們,給你們買零嘴兒。”
陳氏聞言噗嗤笑出聲,一把甩開兒子的手:“嘴貧的很。”
崔仲淵也跟著笑,只是笑容中又帶著點悵然——
這番話,好似理應他做爹的來說呢。
見爹娘情緒好轉。
崔峴繼續道:“爹,娘,兒子任性,沒跟你們提前商量,就自己決定要去裴府,你們千萬不要怪罪兒子。”
“但請你們放心,兒子去了以后,一定好好努力,混出個人樣來。等將來,帶咱家搬出河西村,買大宅院,賺好多錢,再好好讀書科考,給娘請封誥命。”
跳躍的油燈下。
即將離家、尚且年幼的兒子眼神清亮,向爹娘訴衷腸。
陳氏一把將崔峴抱在懷里,淚聲道:“峴哥兒這么好,我跟你爹怎么會怪你呢。娘知你有大志向,能混出個人樣來,自然是好的。”
“但賺大錢,買大宅子,請封誥命,聽起來就好累的。峴哥兒小小年紀,莫要心里擰巴,平白讓自己勞心負重。”
“你先照顧好自個兒,其余的,都不如你重要。”
崔仲淵跟著點頭:“是極是極,你娘說的在理。若是去了裴家,受了委屈,你就立刻回來。咱們一家人平安健康,比什么都強。”
這下,換成崔峴聽紅了眼。
從今以后,他也是有爹娘疼的孩子了呢。
真好啊。
次日一大早。
裴府的馬車再次來到崔家門外,老管家竟是親自來接人了。
全家人都出來給崔峴送行。
陳氏昨夜還嫌相公絮叨,這會兒牽著兒子的手,一遍又一遍交代囑托。
崔老太太倚在門框旁,蒼老的眼睛中滿是憐惜愧疚。
他們身后,是破敗寒酸、一貧如洗的家。
“爹、娘,阿姐、大伯、大伯母、祖母。”
崔峴的目光,在一家人臉上緩緩掃過,笑道:“我走了,你們保重。”
穿越過來一月有余,他早已接納了這個家,成為這個家的一部分。
如今臨別在即,難免心生不舍。
崔老太太看著已然初長成的小孫兒,欣慰顫聲道:“好,好啊,去吧。峴哥兒,照顧好自己。”
崔峴走過去,抱了抱瘦弱蒼老的祖母。
隨后他轉身背對家人們揮手告別,登上了裴府的馬車。
老管家再三保證,一定將崔峴小哥照顧周到,這才吩咐車夫駕車離開。
崔家人站在家門口,目光追隨著那輛馬車,目送它越來越遠、越來越遠……直至消失在道路盡頭,再也看不到蹤跡。
這一年,是大梁王朝嘉和十六年。
剛滿八歲的崔峴,自河西村離家,正式登上歷史的舞臺。
迎接他的,是一個注定璀璨奪目,前程似錦的大好未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