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肅張了張嘴,干巴巴的吐出兩個字,“并非。”
“鄭伯父也看了晚輩的畫,我師父當日收我為徒時常說我沒有畫心,晚輩花了數年光景才知曉畫心為何物。”孟晚目露懷念,提前項蕓這句話他不是裝的。
“丹青一道,流派眾多,老夫也知之甚少,不過你畫的不錯,比項蕓強。”
論名聲可能項蕓更出彩,但論地位,鄭肅其實比項蕓強上不少,畢竟他門下都是實打實的秀才、舉人,乃至進士和在朝為官的官員。
“正肅書院”傳承百年,鄭肅確實有資格評判幾分。
孟晚正色道,“晚輩認為畫之一道并沒有誰好誰賴的說法,只要是找到了自己畫心的畫師,畫的都是心之所向。”
“晚輩這幅畫當日在太和殿之所以能一氣呵成,便是因為晚輩這一路見識了許多。商戶為何可以投機取巧,而農戶卻只知道賣苦力種地,還經常饑不飽腹呢?”
鄭肅其實是不屑于和一個小哥兒談論這些的,但孟晚那副畫算是個敲門磚,讓他下意識接了孟晚的話,“商戶狡詐,善以少搏多。農戶樸實,只能任地主鄉紳剝削。”
孟晚追問道:“那為什么那些農戶不能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學得像商人那樣精明呢?”
鄭肅被問住了,農戶、商戶,這些在文章策論中仿若固有喻體,眾人在文章上揮毫潑墨的時候,他們只是刻板化的符號,而非真實復雜的人群。
農戶就是農戶,老實誠懇的人群。
是他們生來就愿意做普普通通的莊稼人嗎?
不,是因為他們別無選擇。
孟晚的問題依舊犀利,“若聰明人的后代才出聰明人,智者的族人方能出現才子,農戶的孩子,便只能做農戶嗎?商人的孩子就必須一輩子行商嗎?”
鄭肅喉嚨干澀,他捧起茶盞飲了一大口,水漬粘濕了他下巴的長須上,他此刻卻沒空打理,“不……不然也。”
孟晚由淺到深,說到其中厲害之處,“農家子弟,天然就比世家弱勢,君子六藝,我夫君讀到秀才方才在府學接觸到,但世家子弟從小便開始培養,這就是差距。農戶家的孩子,未必就甘心地里刨食一輩子,但他們沒有別的選擇。時間一長,若是朝堂上再有人刻意打壓,清流衰敗,整個朝廷豈不是世家的一言堂?”
鄭肅捏著茶盞的手顫了一顫,“啊?”
難怪四處都在傳陛下這兩年有意整頓世家,原來朝堂上的形勢竟然如此嚴峻了嗎?
孟晚一本正經,神情比鄭肅還莊嚴肅穆,“鄭伯父可知世家不是突然聳立,尋常百姓也不是沒有逆天改命之機。”
鄭肅有點不敢搭話,腦子嗡嗡作響。他到底育學多年,還是竭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農戶雖然處境艱難,但真正有天分的人,只要勤奮刻苦,還是有望出頭的。”
孟晚搖頭,“只是寥寥可數的幾個讀書人,怕是改變不了什么,也動搖不得世家的根基。”
鄭肅也知道,哪怕江南文風盛行,可每年那么多的進士,又有多少能順利留在盛京呢?反觀勛爵人家的子弟天生就有名額可以進國子監,出來運作一番便是個閑散京官。
布衣耗盡畢生,不過是權貴初始之階。
“你說的太過妄想,不是常人所求。”鄭肅只能這么回孟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