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這就不是一代兩代所能順利達成,尚需自道信之后的兩三代宗主再接再厲。
只不過,若是在當前這種一鼓作氣,爆發性的上升勢頭衰竭前,禪宗未能力壓佛門其余諸多宗派,登臨教主,那么禪宗之后恐怕就再無機會,唯有與其余宗派一樣,勉力守成而已。
總而言之,禪宗之發展恰如種樹,初祖達摩播種,二祖慧可澆水施肥,萌發幼苗,三祖僧璨呵護樹苗茁壯成長,四祖道信及五祖、六祖則要在大樹枝繁葉茂的同時合理修剪枝葉,使之長得更高、更健康,乃至開出滿樹繁花,結成累累碩果
至于這滿樹繁花,累累碩果之時,能否如理想中那般力壓群芳,參天獨秀,只能是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時也命也
而在此之后,不論禪宗是否仍處于佛門主流之一的地位,后輩弟子若能勉強保住大樹不朽,傳承不絕,已是邀天之幸
此間種種,眼界凌駕于時代大勢的石之軒,固然了然于心,而慧可、僧璨、道信這親身參與禪宗接力賽的三僧,憑著超凡脫俗的智慧,亦能隱隱明悟幾分未來走勢。
盡管四人其實都明白,世間萬事萬物,絕無長盛不衰之理。
縱使如今領袖佛門,威凌正道的慈航靜齋及凈念禪院,在百多年前,其實也曾躲在深山,做過縮頭烏龜,而百多年后,慈航靜齋及凈念禪院是否仍存于世,尚未可知
然而宗教智者的修行本質,正在于學法弘法,教化眾生的過程中,漸悟頓悟,自證他證,渡人渡己,一窺上乘正果。
沒人能比上一世曾以一教而成功化育天下的石之軒,對此體會更深
亦因此,對于各宗大佬這等聰敏絕頂,有望成佛之人來說,傳教弘法,廣收門徒,看似是為了光大宗門,爭名奪利,而實質上,未必沒有聚攏大批小白鼠,為種種頗具可行性的即身成佛修行法門,積累廣泛而充裕的資料和經驗的意味。
畢竟,紅塵俗世的佛主之位再尊崇,也比不上即身成佛后長生久視,永恒不朽之萬一
好一會兒,慧可老和尚終于結束了例行的思想指導課,話題一轉,喟然嘆道“吾等空門中人,貪求身心清凈,本不愿參合俗事,干擾國政
然而諸多前輩智者早有共識,不依國主,則法事難立
但為佛法長存,吾等縱然不愿奉承權貴,亦不得不勉力行之,世間英杰甚或因此對吾等頗多誤解,亦是無可奈何之事”
盡管此時只是禪宗內部三代宗主外加第五代內定宗主的四人小組秘密座談會,絕不會宣揚出去,但這種既當表子,又立貞節牌坊的純善口吻和含蓄風格卻絕不能省略。
平日里的一點一滴,一言一語,都得養成良好習慣唯先自欺,方能欺人,影帝正是這樣煉成的
就像凈念禪院的了空、道門散人寧道奇,在出手之前都會來這么類似的一段兒。
大義不外乎是我是迫不得已才來打你的,但我打你,其實是為你好,是打醒你,是拯救你這迷途的羔羊
我如此違背自己的本心,冒著禪心倒退的風險出手拯救你,已屬損己利人,你還怎能怪罪我呢
千萬不要小看這些貌似假惺惺的話,若是沒有數十年的朝夕苦練,絕無可能隨時隨地脫口而出,即可達到悲天憫人、聲情并茂、誠懇之極
因此,面對慧可老和尚這很是疑似脫褲子放屁的幾句話,石之軒與僧璨、道信無不一臉深以為然之色,更齊齊雙掌合十,頷首贊同,口宣佛號,“阿彌陀佛”
慧可又道“縱觀歷史,吾沙門起起伏伏,其間各宗派之興衰,似乎隱隱然有跡可循。
當年北魏佛法大興,以菩提流留支、曇摩流支、佛陀扇多、勒那摩提等前輩譯師的嫡傳流派為首,僧尼百萬,何其繁盛
惜乎僧尼貪逸,占地既多,且不納租稅,不但徭役,終招致國主忌憚,乃有百多年前魏太武帝下令廢佛之事,北地寺廟毀于一旦,僧尼盡皆還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