例行早朝后,宇文邕一馬當先,帶著齊王宇文憲、隋公普六茹堅及一面目方正、神情堅毅的壯年文官前往御書房。
途經長廊,宇文邕隨口問道:“文舉久守蜀中,當知蜀中糧秣存儲是否還夠今冬伐齊之用?”蜀土沃饒,乃天下有數的產糧盛地,亦是北周對外用兵的后勤補給主力,不可不重。
走在最后的壯年文官肅聲應道:“去歲出師伐齊耗費甚巨,蜀中諸倉存糧十去其八,并不足以供給今冬再次出師之用。然蜀地今春細雨甚好,春耕齊備,且據臣觀風望水及詢問老農所見,蜀地今夏該是風調雨順,夏糧豐收無虞。屆時只消督促百姓收割及時,即可充盈倉廩,縱使秋糧不如人意,亦足以供給冬日再次出師伐齊……”
值此艷陽高照,暑氣漸起,盡管宇文邕功力今非昔比,早已寒暑不侵,聞言仍大感身心火熱,信心百倍,龍顏大悅道:“如此甚好!”
去歲秋冬親征,是他親政以來的第一次,或因經驗不足,指揮失當,或因進軍路線的錯誤,還是在走宇文護時期的老路,失敗在所難免。
但今冬他再次伐齊勢在必得,既然打河南洛陽的路線行不通,那就換成走山西的路線好了。
唯所慮者,不過軍餉糧草耳!
此時聞得裴文舉這等忠誠穩重、勤勉謹慎之臣擔保糧草不缺,宇文邕怎能不喜出望外,哈哈大笑,“天助朕也!”
開懷中心念一轉,腦海里又浮現出武功卓絕、高深莫測的裴矩之影,當即揚聲道:“文舉勤于任事,功莫大焉!即日進車騎大將軍、開府儀同三司,入朝為司憲中大夫,進爵為公,增邑通前一千戶……”
頓了頓,又加了一句,“兼軍司馬,協辦今冬伐齊諸事……”
裴文舉躬身道:“陛下隆恩,臣粉身碎骨,難報萬一!”
楊堅眼角瞥了眼裴文舉,但見其并未因皇帝厚恩而失態,僅是目光激昂,神情愈見肅重,不由暗暗贊許:好一個肱骨之臣!
旋又暗覺可惜,此人出身河東裴氏,無論家世還是人品才能均無可挑剔,如今正對大力提拔他的宇文邕忠貞不二,即使宇文邕不在了,此人多半會靠向同族的裴矩,不大可能投靠楊家!
僅落后宇文邕半步的齊王宇文憲對裴文舉如此簡在帝心卻是既高興又郁悶,一時間心情復雜難言,卻又不敢在面上顯露分毫。
裴文舉家世顯宦,本與他與宇文邕等兄弟自小熟識,且曾與他最是親近并成為他的侍讀,亦曾是他初開幕府時的主要班底之一,堪稱他心腹中的心腹。
可惜裴文舉性情方正,一派君子賢臣風范,也就未能幸免“君子可欺之以方”這仁人君子們的共有弱點。
當年宇文邕鏟除宇文護之后,曾對裴文舉推心置腹:“宇文護反叛的跡象,朝野均知,我之所以含淚將他處死,是為了安定國家,有利百姓。從前北魏末年動亂,太祖輔佐元氏;周朝上承天命,宇文護才執掌大權。積久而成的習慣,變成了常規,就認為政令應當這樣。難道有三十歲的天子還要被人制約嗎?況且近代以來,還有一種弊病,曾經暫為部屬的,就禮敬上級猶如君王。這是擾亂朝野的權宜之法,不是治理國家的辦法。《詩經》曰:‘夙夜匪解,以事一人’(日夜不敢懈怠,用來服侍一人)。此一人,只能是天子。你雖然陪侍齊公宇文憲,但不能形同君臣。再說太祖有十個兒子,難道都能當天子?你應當用做人的正道來規勸齊公,使我們君臣和睦,骨肉融洽,不要讓我們兄弟之間互相猜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