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澗里寒風席卷,嗚咽聲不絕于耳,如泣如訴。無數黑甲兵馬浩浩蕩蕩,川流不息,恰似給山澗夾住的黑龍,逶迤無盡。
遠遠的峰頭密林邊緣,一個重紗蒙面的婉約身影幽然浮現,悄然俯視著撤退的數萬周軍主力,細細搜尋她此行的目標。
許久之后,她黑珍珠似的美眸閃過若有所思之色,忍不禁感慨道:“周軍退而井然有序,不慌不忙;齊軍進還紛亂狂涌,毫無章法……此間差距,不可以道里計!”
精通兵法者無不深知,退軍遠比進軍困難許多倍,進軍尚可一窩蜂亂沖亂打,然而退軍時只要稍一紛亂,立時便是大潰敗、大潰散,止都止不住。
齊軍確是敗落了,再不復當年高歡、高洋之時的令行禁止、進退隨意。
“列國之爭果然絲毫做不得假,唯有明君賢臣上下一心,內則政治清明,國富民強,外則合縱連橫,戰無不勝,乃有霸業之基……”
她并非思維狹隘之人,在過去的十余年里近距離見證了北齊由強到弱而北周由弱到強這截然相反的歷程后,終于不再為門派利益而一葉障目,隱隱然有所明悟。
“如此看來,我率領本派宗主嫡系從北齊這爛泥塘抽身而出,盡快開始下一盤棋的布局的決定確是明智無比……想來若是師尊還在,也會同樣如此決斷!至于所要扶持的新人選么?”
喃喃自語著,她的視線徐徐巡視過黑色長龍似的行軍隊伍,最終在某個金甲上將身上停滯了一瞬……
山澗里的大軍洪流之中,正在策馬徐行的石之軒若有所覺,倏地閃電般轉過頭來,精芒灼灼似能透徹一切有形無形之物的銳利目光迎著陰沉天空下那萎靡的夕陽,落在層林盡染的峰頭,卻并未發現絲毫異常。
“奇哉怪也……我的靈覺感應絕不會錯,這么看來,莫非是個能夠在一瞬之間及時避開我【天視地聽】之術的高人?”
石之軒眸中宛似太陽的熾烈精芒漸漸熄滅,回過頭來一日之前那般策馬徐行,督促麾下萬余精兵列隊行軍,好似什么都沒發生過,然而他暗地里卻提高了幾分警惕。
在他覺察到有人窺視的一瞬間,他就將陽神感應催發到極致,再配合登峰造極的【天視地聽】秘術,瞬間便將數里外那處峰頭感察通透,即使一只地鼠、一窩雛鳥也不能幸免。
而那人若想躲開他無微不至的感察,不僅需要迅比閃電的身法瞬間掠入密林,避開他的視線,其間一舉一動還不能驚動任何蛇鼠兔鳥,更要瞬間將龐大的精氣神波動收斂得宛如死物,絕非尋常的宗師級高手所能做到!
“精擅輕功、隱匿,功力比之宗師高段有過之而無不及……有意思!”
石之軒微微一笑,對那人的身份隱隱有了幾分猜測,卻又不能肯定。
古語有云,人過一萬,無邊無際。
數萬大軍在道上綿延數十里,撤退疾行當然非同小可,盡管石之軒統帥的右二軍乃是大周精銳,但對于撤退這種最考驗封建軍隊素質的活計絕無任何將領敢于掉以輕心,向來躲懶的他也不得不親自帶領及安排所有軍官從頭到尾巡視壓陣,以防萬一。
遲暮時分,大軍方才就地安營扎寨,各色軍帳蜿蜒近三十里,猶如一條潛伏在夜色下的猙獰巨蟒,望之生畏。
叮囑史萬歲安排好值夜的明暗崗哨之后,緊繃了一天的石之軒終于松了口氣,喚來充當親兵的裴氏族人,“將飯菜送到我的大帳來……”
頓了頓,又罕有地加了一句,“大家伙兒白日順手搜刮的山珍野味,甭管葷的素的一樣來一盤,讓廚藝最好的伙長掌勺,要是炒得不好吃,老子將他發配到輔兵營當馬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