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臉上的兇戾與試探已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塵埃落定后的平靜,甚至帶著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典客丞。”任囂的聲音平和了許多,“方才多有得罪,還請見諒。典客丞一路辛苦,先安心在此歇息。明日一早,本將軍便點齊親衛,隨使者一同啟程,返回咸陽復命。”
望著任囂此刻的神情,魏守白心中了然。
方才自己情急之下喊出的那些話,句句如刀,刺中的正是任囂心中最深的顧慮和早已盤旋多時的念頭。
這位鎮守南疆多年的悍將,豈能看不清天下大勢?
咸陽城頭早已變換了大王旗!
新帝登基已逾半載,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更何況是手握二十萬雄兵、遠在帝國南疆的他任囂?
陛下遲遲未動他,不過是時機未到,或是如這次一般,有著更深層的考量罷了。
在最初接到咸陽劇變消息時,任囂的心中也曾如困獸般掙扎咆哮過。
他無數次在深夜的軍帳中獨自徘徊,對著冰冷的兵符自問:若新帝下旨奪權,他反是不反?
若朝廷斷絕糧餉軍需,激起邊軍怨憤,他或許真能憑借多年積威,裹挾這二十萬大軍,以清君側、扶正統之名,殺回咸陽,搏一個擁立之功。
或者……玉石俱焚!
畢竟,若回咸陽是死路一條,不如放手一搏!
然而,這半年時光,如同無聲的潮水,一點點沖刷掉了他心中那點危險的妄念。
新帝非但沒有克扣邊關一粒糧食、一文餉銀,反而將軍餉提升了五成!
堆積如山的精糧、嶄新的甲胄兵器、御寒的冬衣源源不斷運來。
更讓任囂心頭震動的是,他麾下的將士們收到了來自關中的家書。
那些原本在嚴苛秦法下掙扎求存的父母妻兒,在信中用質樸甚至笨拙的文字,描述著家中分到了田地,都能吃得起飯……
字里行間洋溢的,是對新皇的感激。
二十萬顆心,早已在不知不覺中,被咸陽城那位年輕帝王的仁政與手腕所收服!
他任囂僅憑手中那半枚冰冷的虎符,就想煽動這支軍心已悄然歸附的大軍,去對抗一個能讓天下百姓吃飽飯、能讓將士們家眷安居樂業的皇帝?
這簡直是癡人說夢!
半年來的每一個安穩日子,都像是一記無聲的重錘,敲打著他,讓他認清了現實,也磨平了最后一絲不甘。
他心底只剩下一個卑微卻清晰的念頭:只盼陛下能早日下旨,收了他的兵權。
若能回到咸陽,陛下念在他多年戍邊,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留他一條性命,讓他做個富家翁,那便是天大的恩典。
倘若……倘若陛下終究容不下他這舊將,那么……他只求用自己這顆頭顱,換得父母妻兒在咸陽城中的平安。
這便是他任囂能為家族做的最后一點事了。
他望著帳外南疆連綿的青山,那里曾是他浴血奮戰、開疆拓土的戰場。
如今這片土地似乎已不再需要他這把舊日的刀。
回咸陽,無論結局如何,都是一種解脫。
他無聲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眼中只剩下疲憊與認命的平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