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衛如蒙大赦,重重叩首,慌忙退到一旁,大氣不敢出。
嬴政尚未歸來,庭院中的寂靜卻已化為無形的牢籠,將扶蘇困在其中。
內心的天人交戰遠未停止,反而愈演愈烈。
他以為自己這半年待在趙凌身邊,看多了他的殺伐決斷、雷厲風行,耳濡目染之下,心性已有所改變。
可當同樣的考驗再次降臨,他悲哀地發現,自己骨子里的“仁”,依舊如同鐐銬,將他死死鎖在原地。
他終究……放不下對他人生死的顧慮。
一月底的夜風帶著料峭寒意,一輪清冷的孤月悄然爬上樹梢,灑下銀輝。
扶蘇筆挺地站在院中,額間卻滲出了細密的汗珠,在月光下閃爍著微光。
他閉上眼,一個無比尖銳的問題在腦海中反復叩問著他。
若時光倒流,回到那上郡的絕望時刻。
沒有趙凌橫空出世,只有趙高、李斯那道冰冷的矯詔。
在明知蒙恬手握三十萬雄兵,足以清君側、挽狂瀾的情況下……
他扶蘇,能為了自己的性命,為了所謂的“撥亂反正”,而置邊境安危于不顧,挑起大秦內戰,讓萬千將士血染疆場嗎?
答案如同冰冷的鐵錘,重重砸在他的心上。
還是不能!
即便再給他一百次機會,他依然會選擇自刎而死!
為了邊境的安寧,為了不使帝國陷入內亂,為了不牽連蒙恬和那三十萬將士……
他依然會做出那個讓趙凌嗤之以鼻的選擇!
冷汗順著他的鬢角滑落。
他做不到趙凌那般,以霹靂手段行菩薩心腸,將“仁”建立在絕對的掌控和必要的犧牲之上。
他的仁,是優柔,是枷鎖,是足以葬送帝國生機的軟弱!
他……不配!
不配執掌這個需要鋼鐵意志和雷霆手腕的龐大帝國!
這個認知讓他感到刺骨的冰冷。
就在扶蘇被這沉重的自我剖析壓得幾乎喘不過氣時,一陣沉穩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打破了庭院的死寂。
嬴政的身影出現在院門口。
扶蘇如同被驚醒般,猛地轉身。
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經過易容,略顯陌生的臉龐。
然而,那高大挺拔的身姿,那無形中散發出的如同山岳般厚重而威嚴的氣場,那深邃如淵,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神……
僅僅是面容的偽裝是騙不了扶蘇的!
是他!
是父皇!
他真的還活著!
雖然早已知曉答案,但親眼所見,又是另一回事。
扶蘇與身旁的夏無且幾乎同時躬身行禮,動作帶著刻入骨髓的敬畏。
嬴政隨意地擺了擺手,目光卻如同實質般落在扶蘇身上,沒有絲毫寒暄,開口便是直指核心,聲音低沉,聽不出喜怒:“是皇帝令你來的?”
月光下,這對父子的目光在空中交匯,復雜難言。</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