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滟覺得自己今晚有點不知進退,林如海好說話其實都是表面上的,她從來看不懂他內心到底在想什么。
林如海卻是沒想到賈滟會有這種想法,“教你?”
他的語氣有些詫異,莞爾問道:“即便是你懂這些事情,也不能當官。”
“不能當官,但能為老爺分憂。”
賈滟真假參半地說道:“老爺有時倦了,也可以與我說說這些事情。外頭的人再好,終究是外人。回到家中,與家人說道說道,我若是懂這些事情,老爺也不至于對牛彈琴。”
林如海笑道:“本來只是一人愁的事情,與你說了,除了再添一人發愁,別無益處。”
話雖如此,但他還是回到原本賈滟的問題上來。
“我知你擔心我助了賈兄之后,可能會得罪老太傅那邊的人。人在官場,十年河東,十年河西。你猜得不錯,當初彈劾賈兄的,確實是老太傅的得意門生。我助賈兄,是出于我與他的私交,他的經濟學問挺好,若是有人點撥他些許為官之道,也不失為朝廷的棟梁之才。老太傅高瞻遠矚,心系江山社稷,不會因為我助一個可用之人,而對我心生芥蒂。”
官場的事情,本來就是風水輪流轉。
聰明人在春風得意之時,從不對失意之人落井下石。
裴老太傅早就混成千年的狐貍了,他不幫賈雨村有他的道理,但他不會因此認為賈雨村不該起復。
男人的話音低沉,在夜里聽著有些催眠,賈滟掩了一個哈欠,聲音有些含糊,“可是誰點撥他為官之道呢?老爺難道指望我的幾位族兄嗎?他們都是世襲爵位,又背靠祖蔭,擔的都是虛職。三族兄倒是實職,可我瞧他平日一板一眼的,寶玉那么小的孩子,見了他除了懼怕還是懼怕,可見他也不知什么叫因材施教。萬一日后賈先生成了個大奸臣,可怎么好?”
賈滟想的是賈雨村這個人,一旦沒了道德下限之后,為了仕途什么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后來賈府的許多事情,不都跟他脫不了干系?
但是她不能跟林如海說這個人不能幫,因為如果賈府子弟的那些做派不改,即使沒有這個賈雨村,還會有另一個賈雨村。
賈滟只是覺得林如海既然要撈人,就不能讓他成為禍端。
可是人心易改,到底怎么樣才能不讓他成為禍端呢?更何況,林如海深諳為官之道,他在官場上有今天的地位,并不是一個單純的“好官”。
他對官場的一些規則摸得很透,游走官場,游刃有余。
賈雨村先前的那些事,在林如海這種千年狐貍的眼里就不叫事。今日撈他一把,他日能為自己所用,豈不是更好?
只有她婦人之仁,拘泥于自己原有的記憶,認為此人不應該幫,卻說不出能令人信服的理由。
賈滟覺得這事情自己好像操心不來。
頭疼。
林如海聽著賈滟的話,忍俊不禁,“你的三族兄為人正派,怎么在你看來就是一板一眼不懂變通了?”
兩人的關注點并不一樣,完全是雞同鴨講。
賈滟也意識到這一點。
春天的夜晚寒意漸重,被窩里暖烘烘的,賈滟有些抵擋不住困意,人一困,神智就不太能作主。
她微蜷著身體,跟林如海咕噥道:“你知道什么?百足之蟲,死而不僵。東府的大哥哥天天在道觀里修仙煉丹,西府的二哥哥整日想著娶小老婆,三哥哥是為人正派,可他又不是族長,不管族里庶務,因此心中雖然覺得族中子弟疏于管教,風氣不好,也管不著。若是賈先生日后背靠榮國府,為了討好他們,少不得要替族里那些混賬爺們干些偷雞摸狗的事情,三哥哥哪管得了那么多?”
林如海頓覺訝然,他倒不是因為她說賈雨村日后要為賈府的子弟干些什么勾當而驚訝,而是因為賈滟在言辭中對寧、榮兩府當家作主之人透露出來的不屑。
林如海按捺下心底的訝然,不動聲色地笑問:“按你這么說,該要如何是好?”
她要知道如何是好,那就好了。
在大廈之將傾,力挽狂瀾這樣的事情,賈滟只在電影小說里看過。
賈滟閉著眼睛嘆息了一聲,徹底迷糊過去。
林如海等了又等,沒等來賈滟的回答,卻等到耳邊傳來她綿長的呼吸。
林如海:“……”
剛下她的那些話,估計都是半夢半醒間說的,難怪與平日沉著周到的模樣相差甚遠,原來是腦子不作主,才不經意露了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