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五二)
是故,當時,展昭和在下才會同坐在京中名店白樊樓的屋瓦之上,頭頂明月清風,腳踩萬井喧闐,將京城夜景盡收在眼底。
西邊馬行街夜市燈火明亮照天,數十里街道被輝映得如臨白晝;南邊州橋夜市一帶,亦是燭火通明不遑多讓。樊樓內樂音飄揚,笑語詩聲,一片靡靡之音。樓內園林造景,九轉回腸,飛橋流水,花樹松林,小樓青磚,煙霞巖洞,顯得閑適而幽雅、淡雅而平和,讓人即使身處喧囂中心,心靈卻仍能獲得一方寧靜。
展昭是帶著我從后門偷偷溜上來的,我們選了個最靠園林深處的樓子屋頂安棲,圖個相對僻靜。
其實在下本來想趁機讓展昭帶我上新城東南角的繁塔去看看的——
繁塔是座巨型佛塔,共有九級,塔高二十多丈,視野必定非凡,立于其上遠眺,說不定會令人頓生自云端俯視眾生之感嘆,可惜這座塔平日靠自己的力量鐵定上不去……
展昭回我,說那塔頂之前和某錦毛鼠較量時曾上去過,確實視野遼闊,景色非凡,不過塔頂立足面積甚小,只適合單純觀景,卻不適合于其上吃酒聊天。
所以在下只好放棄,退而求其次,改來京城這座火紅的摩天樓樓頂。
我將懷中揣的吃食一一拿出,沒忽略視覺藝術效果,在屋瓦上將它們排成個五瓣一心的六菜梅花隊形。展昭在我忙著抽東掏西的時候,一直好奇地瞅著我,那眼神頗具論文評審教授的架勢,當我從袖里掏到第六樣綜合堅果盤時,他送給我一道贊賞的目光。
所謂謙虛即是美德,我秉持著中華文化的傳統,縱使內心得意,卻沒有正面接受他的贊揚,反而自謙揮手曰不敢當。
(五五三)
就這樣,我跟展昭坐在樊樓的琉璃青瓦之上,喝酒吃點心,偶爾停下來吹吹風、賞賞月,順帶品聞著暮春風中浮動的暗香,嘴邊閑聊著一些小雜事。
像是什么包大人最近胖啦,腰帶越繃越緊應該很快就得重新制作、公孫先生最近不知去做啥了曬得好黑,仙風道骨的氣質都快消失了,是不是想改走鄉土路線?王朝昨日在河邊走路恍神踩到狗翔翔,結果馬漢一點道義也沒有,立馬就竄開了十尺,不愿同他走在一起。趙虎近來長高了半節指寬,就興奮地不停炫耀,把大伙煩得一個比一個暴躁,估計再過幾天就有人要真爆了。
另外也順便聊到一些民間趣聞,比如說什么城北一家婦人勇猛一胎生出五個娃啊、聽說有人在太學附近看到一只狗般大的不明生物飛在空中,被人以為是幽靈浮空,取了個「幽/浮/」的稱呼啊、或是城西李爺院子里那只公雞最近啄遍附近無敵手,成為百畜之王,連狼狗都不敢招惹牠,益發囂張了,還會跳到路人頭上逞威無時無刻喔喔喔喔地胡亂報時等等……
我們便如此一路聊到了月中天。
彼時,盒中那些吃食差不多已所剩無幾了,展昭那壇酒也幾欲告罄,我的那份倒只喝了二成左右,于是便將自己壇中的酒倒一半入展昭的壇里,想到剛聊起的【步快鄭平大街追豬記】,兀自樂得直笑。
展昭在一旁看著我,嘴角微勾,雙瞳溫柔如水。
待我笑畢,他也沒立刻發話,臉上掛著淺笑,一雙眸子瞅著我直瞧,瞅得我都開始懷疑自己牙縫是否塞渣了還是污垢是否調皮探出鼻頭了讓他不知如何開口的時候,他才不急不徐,一派平靜道:「小春今夜找展某出來,不僅僅只為了登高吃酒吧?」
他頓了頓,復道:「……是大人他們要你來的么。」
注意,這邊使用的是肯定句。
(五五四)
我差點被自己的口水給噎到。
真要形容那一剎那我心底的感覺,倒蠻像是在大考前夕偷打電動打得正歡樂的時候,忽然有人無預警地把插頭抽掉,然后待你傻楞過后正要發作之時,卻猛然發現兇手竟是雙手插腰成大字形站立在你面前的老娘親一樣,背景可能還有一股無名火在延燒……
(五五五)
「也、也不完全算是包大人他們要我來的。」我心虛地咽了幾口口水,「其實……我本來就有打算找天約展兄上屋頂喝喝酒的,包、包大人他們的事,只是順便而已,順便、順便啊……」
我越說越小聲,這不是欲蓋彌彰吧?
好在展昭並沒像老母般發火,卻是唇角輕抿,淡淡勾起一抹弧度,搖了搖頭,仰頭灌去半碗竹葉青酒。
一時無言。
「那個……我……大人他們……他們也是關心你,是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