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我和展昭從縣城的水家里頭出城的時候,日頭已經西斜了。
馬鞍上掛著大包小包的一串吃食,便是待會我們回去后的晚食。
時序無端從上午跳到黃昏,還全得歸功于水老爺的舌頭——從沒見過如此話癆的爺們,舌長堪屬變色龍,完全壓霸后院六巷,誰與爭鋒。說起話來竟是長江后浪推前浪,綿延不絕一氣呵成,完全不留給人打斷的空間!要不是展昭常年身在公門練就出一口截彎取直無船搭橋見縫穿針的機變本領,在水家門口鉆縫堅絕懇辭了一頓晚飯——曰時辰已晚尚有要事需辦改日再行登門造訪謝謝再見——否則誰知道會不會一入水門深似海,再出門時已百日身了。
看著那倚在水家門口準備十八里長亭相送的水二娘子,在展昭于山野中手持寶劍衣帶翩翩從地天而降的那一刻起,她紅著臉便再沒白回來過——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孩子,戀戀不舍地立在自家門口,杏兒大的水靈眼眸里載滿了傷悲春秋的離別愁緒,真是氤氳得叫人抽心!
我忍不住在走遠后調侃了展昭:「沒想到展兄還未回到家,便已經先同鄉遇故知了,還上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戲碼——展兄同水家的緣分著實不淺,搞不好哪日會有緣再和水家重結成親家呢?」
……沒錯!
水永達一家,正是在下于前文中曾提過的,展昭那少時未及過門,便已早逝的未婚妻子,水如夢水大娘子的娘家!
彼時于道上巧遇的水家老爺,因其后全力從商的關系,家道已變得極其富盛,此點看他們家那座富麗堂皇的門邸便可知一二。
當時或許是看在過往的交情上、又或許本便是展昭本身便有的俠義感使然,總之他在救下商隊以后,還順道護送了人家一路回到縣城——話癆如水老爺者,沿途自然不在乎拖慢進度打聽了不少展昭近年的身家事業與生活,不過都被展昭四兩撥千金地帶過了,沒與他透漏太多資訊,意識堪稱已有一百分!
(九五九)
說到這水家的大娘子水如夢千金,她曾在年歲上小了展昭一歲,據聞兩人自小便訂下了婚約,也非素不相識,彼此間曾有過幾次莊重的會面,可憐佳人卻于展昭他十八歲的那年得病而香消玉殞。
如今想想,亦可謂造化弄人,令人頗生感觸。
想當初若水家大娘子身體健朗,兩人依約完婚,那有家有累的展昭,在最后一次歸鄉之后,是否還會放下一切再入江湖,進而遇上那改變他一生的黑臉人物?又縱使遇上,可已有家室的他,是否仍會答應其邀約,毅然決然放棄逍遙之身,投身宦海公門,過著將九死一生當飯吃的生活?
或許不會吧。畢竟他是個如此有責任感的男人,有了家累之負,怎還能如此隨意決事,全然無后顧之憂?
可或許也還是會吧。畢竟他就是這么個悲天憫人心懷仁義的人,當初手持一柄三尺青鋒仗劍江湖,也是因得一心打抱不平的正氣,和一介濟弱扶傾、匡扶正道的追求。這等崇高的本性,加之一身非凡的能力,其前路又豈是旁人所能輕易改動?
興許方式不同,但也許殊途同歸。
那樣的一個人,這樣溫潤的寶玉,即使暫時蒙塵……拂拭,亦只是早晚差別而已,光彩遲早會煥透出來的。
算算水如夢逝世的那一年,不正巧是在下來到大宋,并在一山飛雪中被師父撿去的同年?
那水家門口的二娘子水如煙,于她姊姊病逝的那當會,也不過是個九、十歲的小蘿莉一而已,彼時卻已蛻變成一名亭亭玉立兼會懷春的少女了,如此想想怎地不讓人感嘆時光飛逝,悲嘆年華老去?
………可在那如同水家二娘子般青蔥一般的年歲,曾經的我又在做些什么呢?
十五歲的在下,在出門幫家人買雞蛋的路上清了擋道圍毆罷凌人的街痞們,無意間稱霸了遠近數家的學院,臨近學區年紀相仿的小惡霸們,無人敢惹我。
十六歲的在下,在阿爹平素積威的威逼之下,應承了他「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先以理勸之再讓他三拳始可摔打人」的諾言。(注:重點在后半句。
可曾經小有名氣的打架王,自來到此宋土之后,卻是處處受制,幾回淪落成小兵般被制著玩,只敢怒而不敢言,真是叫人情何以堪,獨愴然而淚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