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去太久的記憶翩翩浮飛,葉葉落定,一片一片皆是我與春花隨興歡談的場景,聊遍大江西北,聊到天高地遠,聊得自由仿佛無所能拘束——彼時我甚至勾勒出一張藍圖,幻想以后四方遠游,偶爾能有人結伴同行,此后于大宋間的生活,可否能一直如此般快活熱鬧?
——或許在我暢談邀約的同時,錯過了她明睞眼中向往下的為難?或許在我屢次向她提及贖身一事時,錯判了她眉宇間猶疑中憂懼的來由?在我高談闊論未加遮掩的同時,是不是在無形中替她招來了什么樣的麻煩?
她最終的離去,我這名朋友,是不是該……擔負上什么樣的責任?
那晚縱使油火充足,徹夜通明,我仍舊整夜未能安眠。
(一五二五)
在不見星辰的暗間里關禁閉的生活只能靠數著炊餅來算日子——
真不是胡蓋你們!
莫看此莊園深闊一見便是豪華級的別墅,可他們真只拿炊餅來搪塞客人,又冷又硬的面團,差點沒磕掉我的牙口!依在下饑腸轆轆的頻率來看,我甚至懷疑他們苛扣糧食,一天偷懶僅給人供一餐的吃食!
密閉的室中流逝的時感早無法依常理判斷,到底在這兒被囚禁了幾日?我也說不準確。縱使在一時腦熱的沖動下疑似挖出了當年好友真正的死亡原因,但那又如何呢?如今連逃出牢籠都做不到,何論替朋友出一口氣?
莫說拼得玉碎也碰不著人家的屋瓦,就算力所能及,又該如何?以命抵命殺死他賠罪么?
鐵面人自那日過后未再出現于我的面前,先無論當初春花之事,于他而言可能小到根本不曾經過他的聞問與指令,便是我真要拿此同他拼命——還找不到人呢!
(一五二六)
我恍恍然想起小時候曾參加過一場長輩的喪禮,那時我抓著阿爹的褲管,年紀懵懂,搞不懂現場沉抑氣氛的含義,也搞不懂阿爹緊握的手代表的意義,只聽哥哥們告訴我,每次我到阿爹公署常遇到、那名每回都會塞上各式吃食給我填牙的叔叔,是再也見不到了。
「因公殉職」四個字,我是在很久以后才搞清楚它的意思,那時害那位叔叔殉職的集團,早已被阿爹和他的同僚們一鍋踹了。大伯說在最艱難的時期,他們也不曾因私害公,花費好幾年的時間查訪搜證,才終于將早已明了的壞人們一網打盡。
那名叔叔,是阿爹的下屬、也是阿爹的朋友,更是長年并肩作戰的伙伴,說情感是已近似于家人一般的存在也不為過分。阿爹平日脾氣固然火火暴暴的,可彼時卻只私下搥瘸他那張鐵制的辦公桌案,卻沒有直接去找兇手動私刑算賬。
「我們,有基于我們職務應有的堅持。而你們身為我們的孩子,希望往后無論遇到再怎樣矛盾的狀況,也該遵守著這條底線。」大伯當時如此跟我說。
大伯的話、父親那時常微蹙著眉卻又令人覺得分外親切的面容、還有春花的笑容,以及當初黃磊那副張狂至極的嘴臉,輪番在我的腦海里搶奪登場,最后和一堆五圈花形的圖牌飾物及鐵面人那雙無機的眼神匯成一鍋大雜燴,差點沒撐破我的腦袋!
……我突然就好想念起開封府里的大家!
想念開封府那座人情溫暖的大宅、想念堂上威嚴堂下卻不乏和藹的包大人、想念那總令眾人敬畏異常卻又異常可靠,堪稱十八般才藝樣樣精通的公孫先生、想念那總是替人解圍偶爾卻又會吐槽地一針見血讓人很想吐血的王朝、想念外癱內熱的悶騷馬漢、想念嘴賤心軟的暴躁張龍、想念憨憨很好欺負的傻趙虎、也想念,那翦溫潤寧和的身影。
紅衣翩翩,青絲如緞,而黑眸……時刻,有若凝水。
此人生來便微微帶翹的唇角,看著人時總透出一份若有若無的笑意,令人忍不住想親近……而那廣闊得彷佛如蒼穹一般的胸襟,幾乎能讓所有和他親近的人心境都開闊明朗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