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他的敘述,回頭瞥向府門外一名頻頻朝府門內探首的女子,窄袖對襟的八幅石榴褶裙,上頭紋飾繁復,色相鮮艷,儼然是富家子女方穿得起的樣式,細腰貼身的剪裁,襯得她體態綽約多姿,面上薄淡脂粉,面容清麗可人,行止落落大方,不似一般閨閣婉約,卻另有一番利落爽快的氣息。
此女觀上去,其實并不似虞春形容的這般可懼,不是么?
聽虞春描述,此女似對他情有獨鍾,雖舉止作派聽來確有些出俗,不過單就敢愛敢恨一點而論,倒也有幾分江湖兒女身上常見的不拘特質。
虞春他的年紀也不小了……
其實他倒也頗受人喜愛,平日也有過一些小娘子委婉向他表示過傾慕之意……
回頭瞥見他正一臉幽怨地咬唇抽眉,面上忿忿然不知在想何事,我心底忽然無端便生出了一股道不清所以然的躁意。
個人情愛之事,旁人一向不便太為介入,對此我亦不好多說。略去此般躁意無意細想,我伸手揉了揉他頭頂聊表安慰,爾后便轉身先往書房去找包大人告事了。
無料想虞春的此樁風流事最后卻愈演愈烈:當街追逐、入室逼親、甚至牽扯出一段與王勤的蜚聞……
聽張龍他們調侃著他與王勤之間的虛事,縱明白全乃玩笑之話,心頭卻抑止不住生出一股不虞。
自從白花案回京以后,展某便覺自己似乎不時是有些奇怪,每每遇上與虞春相關之事,總會莫名多出一、兩綹連自己亦想不明白來由的情緒。本以為乃因對他在白花案中所為的感念與虧欠所致,是故才極盡所能地想對他多加關照……
可此般想法,卻在意外撞見他與王勤耳廝磨鬢地在交談、爾后羞惱地自后者懷中掙開的景像時破裂了。
——他怎地可任他如此親密無狀?
——他怎地可待他如此隨意輕佻!
當時最先于自己心底生起的,竟是一股幾近于妒懟的憤怒,一瞬間讓我參破了自己的心思,霎時令我羞愧難當,幾乎是無地以自容。
我竟是,竟是對他……起了此般有悖倫常的心思么?
展某是從何時開始,竟對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兄弟,生出此種不堪的……?
我心中一時驚濤駭浪紛亂不已,端是再無法旁顧其他。
猝然與虞春目光對上之時,當下只覺自己滿面燒灼,渾身難堪不已,再無法忍耐立足于原處與他相對,竟是幾近落荒而逃般離開了現場,聽著他于身后的聲聲叫喚,卻無力回應,只覺得自己的一顆心,一副軀體,半寒半炙,猶如墜入了無間地獄。
一路慌行回到開封府中,行邁靡靡,中心搖搖,早已無暇顧及那些零星上前攀談的旁人的言語。
自己難堪的心思一朝被如此突然攤呈于自己面前,我心緒雜亂如麻,回想起當初于襄邑縣削發一案中,初見到虞春清麗女裝扮相時一瞬間曾劃過的失態、想起于都粱山下的黑店里,抱起在桌邊熟睡的他,被他身上香氣吸引,驀然瞥見他露于衣領外一截白嫩的脖頸時,腦海霎時浮起的遐思……想起那于常州桃花林下,扶著摔進自己懷內的他時,心底最后沒來由浮起的一股躁動。想起見到武進縣一幫匪眾之大頭目,于分別前親昵撫摸他額頂時,自己胸中橫梗的一股異樣,得知他隱瞞師門一事時心里龐大的失落。
想起便在不久以前,他救起漂流河中的自己后,為替受傷又無法視物的自己換藥,因包扎得過于專注,以致于整個人橫身貼近而不知異,自己卻漸被他身上的氣息擾得有些心猿意馬,尚莫名不知所以……以及抱著昏厥的他落在蕭新密室之中時,突生的那種想護他一世長安的念想……
我蜷緊了指節,當真想狠狠揍上自己幾拳!
當時只是不知所以的情緒,如今想來卻處處皆是蛛絲馬跡。
原來、原來自己竟在那么早以前,便對他……便對此一曾被展某視為金蘭好友的虞春,存上了如此之旁想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