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八三八)
留華是個早慧又機靈的孩子,聽了包大人的詢問之后,哪推敲不出自己父親的死因可能不單純?
一名不過連志學之年也尚未達到的少年,多大的年歲,被一場天火弄得家破人亡,在輾轉流浪間吃盡苦頭,稍事安定了這幾年,又要面對過往那可能更令人傷痛的真相,一時間叫他如何承受的了?
他當時被問得滿臉蒼白,少年尚顯薄弱的身板愣是挺得筆直,卻不難見出其中有幾分勉為堅持的影子。只是仍努力平靜著臉色,不肯流露出失態,但那略顯顫抖的嗓音,仍是暴露了他的情緒:「包大人,您的意思是說……當初我們村內的那一場天火,可能并非意外?近日來遇上的事情,全和當時的情況有關?」
包大人瞅著眼前的少年,眉宇間不免也流露出惻隱,卻并未隱瞞他:「天火一事,本府尚不明了詳情,不過令尊之死因,本府已幾能斷定非屬意外。」
可不是,留老爹本人都露出自己脖上那道大口子給我看了,哪還能是意外呢。
留華的臉色又白了幾分,眼中泛出水氣,抿唇微顫,半天沒說出話。
包大人摸著胡子嘆了一口氣,道:「唉,往者已矣,留華你也莫要過于難過,令尊若是在天有靈,如今最掛念者,必是你的安危而已。現下當務之急,便是弄清為何有人想取你性命。令尊生前情況,你尚記得多少?能否說予我等參詳?」
「……我之前便生過疑惑,」留華澀澀然開口,言語間沒有不可置信般的驚異,卻有種大惑終解的恍然,「為何當初家父會忽然間辭官歸鄉,歸鄉后又為何終日惶惶,似是有何煩憂之事無法解決一般……」
「哦?」包大人嚴肅非常,「這是怎么回事?你且細細道來。」
小留華垂了眼眸,開始說起一些舊事,曰留家先祖早年是為躲避戰亂,方與一群鄰里鄉親搬遷至酸棗一帶定居,后漸成聚落,便以留姓為首,建立起留莊村。幾代村長皆由留家先人擔任,惟其父留興卻心有鴻鵠,因而拒了村長一職離鄉求學,外地成親,進而終于榜上有名,此后外派任官,競競業業,時常早出晚歸,也是個心有人民之職官。
留華道:「我還記得有一年家父任職的地方鬧了饑荒,為了救災濟貧他忙得焦頭爛額,甚至幾近一月皆未曾回過家。連家母染病離開的那一日,家父都不及趕回來……」
他眼中潮氣更潤,「……家父后來跟我說過,為官者,當為百姓謀福利,居之不倦,行之以忠。道彼時事務雖然繁忙,可為地方做事,他心滿足。他只是愧疚,來不及見上家母最后一面,可他明白家母若有知,是能諒解他的。」
他抬起了眼,壓褪了濕意,眼中卻多了一種不該出現在這年紀少年臉上的一種篤定與決絕:「可說出此一番話的家父,后來卻突然掛冠離去,帶著我與小妹連夜急離縣城,卻不肯說明原因,還要我們莫要多問……那時我便覺奇怪。后來與家父返鄉,恰逢留莊村內的老村長臨終,家父才受托接下村長一職。鄉里皆是好人,對我們很是客氣,村中無事發生,卻仍見家父時常愁眉深鎖,徘徊院中,不知在煩惱何事……」
「如此聽來,令尊倒是一名心懷蒼生,認真實干的難得之人。可惜……唉,便不知究竟是何原因,能讓他撇下自己的抱負,棄官歸隱……」包大人沉吟了一會,抬頭問:「留華,你可清楚令尊先前于何處任官,官職為何?」
「……家父當初正任洛陽縣主簿。」
「令尊辭官之前,可否有過不尋常之事發生?」
留華抿著唇回憶了一下,才道:「辭官前的一陣子,家父不在家中的時間,好像較往常要多些,且回來時大多神色疲憊。還有……」他遲疑了一會,有些不確定道:「若要說不尋常,我還記得那一陣子,縣衙中似乎有什么人過了性命,父親自那以后,行事便更為古怪,一反常態,時常早早便從縣衙中歸來,回家后就將自己關在房中,既不出門,也很少理人……」
包大人的瞳鈴眼中有精光:「——那過了性命的人是誰,你可知悉?」
留華搖了搖頭:「我不知,家父未曾說過。」
公孫先生插口:「大人,歷任官員卒于任上應作成記錄,要查出此人應當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