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那個曾經將太尉大人獨子的人頭掛在太尉府外的男人最終下定決心的那一刻,一只手輕輕的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說了一句聽上去不那么沉重的話。
“別跟呂布學,他媳婦死了,閨女也找不著了,可你,不一樣。”
蔡熙沒有看向說出這番話的年輕人,他低著頭思量了許久,表情平和,端起一碗酒,淺嘗即止的喝了一小口,再抬頭看向天空時,只覺漫天繁星分外璀璨。
他依稀記起那雙牽著他走出洛陽城的手,纖細雪白,觸及掌心時有一種直入人心的溫暖,又有著一股強大到他無法拒絕無法抵抗的力量,將他拖離了爾虞我詐的廟堂和從不會風平浪靜的江湖。
他記起女兒降生時的第一聲啼哭,銀鈴般清亮,聽著那天籟一般的聲音,他哭了,兒子被活活餓死的時候都不曾流下一滴眼淚的男人,卻在迎來新生命的那一刻熱淚盈眶。
那是他人生第一次落淚,而今晚,面對著南疆的浩瀚星空,是第二次。
當他收回視線,身邊的年輕人已經接著酒勁酣然入睡,睡相實在算不上好看,但勝在自然,有人說睡覺的時候還會笑的人,活得一定都很幸福,蔡熙凝視著那張嘴角揚起一絲微笑的臉龐,愣愣出神。
他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就那么隨意的在年輕人身邊躺了下來,幾十年被黑白兩道一起追殺的日子,讓他成了天底下最膽小最謹慎的男人,什么事都追求極致,力求滴水不漏,對自身的約束也已經到了變態的地步。
然而這個每晚睡覺前連兩只鞋子都要碼放整齊的男人,卻在今晚破了戒,沒脫去衣服鞋襪,就那么隨性的往地上一趟,就跟身邊毫無睡相的年輕人一起,幕天席地。
那一刻,他只覺無比的輕松,就好像背負了幾十年的重擔一下子卸了下來,他很感謝身邊的年輕人,可他注定不會說出來,明天是敵是友還是個未知數,卻不想今夜卻成了他這輩子睡得的最香的一個晚上。
他微微扭過頭,看了身邊那個幾乎快成為他女婿的年輕人一眼,接著閉上了眼睛,安然睡去,嘴角的笑意,亦如當年牽著她走出洛陽城,眼角的一抹淚痕,亦如當年親眼目睹女兒降生。
當第一抹陽光透過樹葉撒在地上,劉赫從睡夢中蘇醒了過來,他坐起身,迷迷糊糊的四下尋摸了一番,看到睡在自己身邊的蔡熙愣了一下,接著露出了一個會心的微笑。
整理好衣衫,走到村外的小河邊,用清涼的河水洗去困意,人也神清氣爽了許多,再回到竹屋的時候,蔡熙已經不見了蹤影,劉赫沒有深究,只是回房收拾好了一切,然后坐在門口的高臺上安靜的等待。</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