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強忍內心不悅,但語氣已是有了七分嚴厲。
畢自嚴卻不驚慌,回道:“神宗爺以寬厚治理天下,減免各省錢糧已有多年,后又將南直隸、浙江等十三省拖欠錢糧減免到天啟元年,北直隸八府減免到天啟二年。內供顏料、蠟、藥等項也多減免,本為皇上仁政,不料各地群起效尤,托言地脊糧重,敷衍拖欠,借故截留,事經多年,地方官升遷的、改任的、致仕的、病死的都有,不少拖欠成了死賬,故無法征繳。”
“江南向來為天下糧倉,但蘇州、松江、常州、徽州四府及江西、湖廣自天啟元年至七年積欠金花銀兩數百萬兩,至今戶部清冊雖存,卻不曾解來入庫,就是各省藩庫也是虧空良多。神宗爺時遼餉五百二十萬兩,今加至九百萬兩,用于遼東本來綽綽有余,但各地解發不力,實解銀兩尚不足三百萬兩,如何會不拖欠?遼東尚且如此,其他邊鎮更不待言。自萬歷三十八年至天啟七年九邊前后積欠十八年,例銀九百六十八萬多兩,都向朝廷伸手,這么大的虧空一時萬難填補。”
崇禎聽后大怒道:“竟有如此的虧空?朕即刻下旨曉諭各省直司府州縣等官,令他們不得恬安積習,各懷私心。責成各省撫按督催,戶部也要派員去查,吏部考比以此為據,按時繳納完全者錄優擢升,依舊拖欠的革職降調。”
首輔李標道:“皇上,這樣做是否太過火了些?今年旱魃為災,各州縣收成不一,如果這樣一概而論,一些官吏即使不生怨恨之心,若只想個人仕途,曲意媚上,為納足錢糧一味苛政,橫征暴斂,那些勇悍好斗的小民饑寒交迫,吃穿艱難,說不得會鋌而走險,生出什么變亂,或因此而牽動復遼大局,也失了皇上愛民護民的本意啊!”
崇禎道:“首輔所言倒也有幾分道理!”
崇禎緩了緩道:“朕以為可將天下州縣,依其土地脊肥年成豐欠,分出等次,該加的者加,該減的減,像廣西的柳、慶、恩、太四府,福建的浦城,山西的垣曲、襄垣、寧鄉等縣依例免了,陜西一省今年災情最重,自足都難,就免了吧!”
說完之后,崇禎嘆氣道:“朕所究心的不過邊防、民生、吏治三事,說來其實也只是一事,旨歸還是民生,為君之道,先存百姓。”
“《尚書》說:民惟邦本,本固邦寧。國、君、吏都是以民為本,朕下旨催繳錢糧,也是為封疆護民。先前修三大殿,建生祠,花費多少銀兩,卻解發有余,如今大工完了,生祠都已拆毀作價折銀,如何反不足了?錢糧哪里去了?”
“錢銀究竟哪里去了?”
兵部尚書王在晉道:“皇上憂心天下,身系萬民,一些邊將不知仰體圣恩,危言聳聽,虛張聲勢,軍餉拖欠屬實,但并非如其請餉所說的那般嚴重。”
袁崇煥喜歡夸大事實,崇禎倒也有些了解,便道:“你繼續說!”
王在晉繼續言道:“邊將蠹餉自肥,往往虛報兵額,冒領餉銀,更有甚者貪墨克扣,中飽私囊。東江毛文龍既曾有疏本彈劾登萊總兵楊國棟克扣,而楊國棟又彈劾毛文龍虛報。”
崇禎不再發怒,呵呵道:“東江兵號稱十五萬,其實據兵部核實僅兩萬八千,這毛文龍倒是挺會做生意!”
對于毛文龍,崇禎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畢竟在許多方面還要靠著他,毛文龍孤撐海上,苦心經營,大不容易,戶部以糜費軍餉為借口,橫加刁難,其中是否有私人的恩怨,崇禎還不知情。
而毛文龍上疏說他是以一島兵丁之數囊括各島兵員,其實際是遼民避難,聚集海島,拿起鋤頭是百姓,穿上甲胄便成兵丁。
究竟是遼民避難還是其它什么,崇禎也不想去太過清楚的了解,畢竟不能寒了驍勇善戰的將士們的心。
朝廷內若是為了餉銀之事而起了紛爭,怕是不用后金進兵,戶部的幾個官員便將東江剿滅了。
區區幾兩餉銀與東江重鎮,孰輕孰重,判然可分,崇禎自然明白。
有朝臣一味因循,崇禎心下隱隱有些不快,但卻還是克制住了。
一個身形高瘦的言官道:“皇上,邊將虛報自肥容或有之,然軍餉不足不全在邊將,而在于吏治。”
聽完這話,崇禎真的要炸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