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英明,必能明察秋毫,還冤死者一個公道!”
褚遂良看著那刺眼的文字,臉色有些發白,嘴唇動了動,最終化作一聲沉重的嘆息。
他擔憂的不是太子李承乾,而是劉洎這種近乎自毀式的剛直。
戴胄則眉頭緊鎖,他總覺得劉洎此舉,更像是將所有人推向一個無法回頭的懸崖。
畢竟他們從未想過與李承乾為敵。
之所以跟劉洎合作,那是因為李世民下達的旨意,讓他們監督三司會審,實際上是由他們主審李承乾‘刺殺燕王李祐’一案。
若非如此,他們肯定會遠離劉洎這個瘋子。
是的,他們在心中一致認為,劉洎就是個瘋子。
而就在這時,房玄齡面無表情地收起自己的那份副本,仿佛那只是一份普通的公文。
他端起早已涼透的茶盞,啜了一口,苦澀的滋味在口中蔓延。
“劉侍郎忠直可嘉。”
房玄齡的聲音平淡無波:“然,長安風雨飄搖,守捉郎未除,侯君集陳兵城外,此刻更需朝堂上下勠力同心,穩定大局。”
“太子殿下雖有雷霆手段,但其所為,亦是廓清寰宇,安定社稷。”
“陛下圣心燭照,自有明斷。我等身為臣子,做好分內之事,靜待圣裁便是。”
他這番話,看似公允,實則暗含警告。
他想提醒劉洎,莫要再節外生枝,激化矛盾。
長安這艘船,經不起內部再鑿窟窿了。
但劉洎卻像是沒聽懂,梗著脖子道:“房相此言差矣!正因風雨飄搖,才更要正本清源。太子濫殺勛貴子弟,此風若長,國將不國。我劉洎寧可血濺五步,也要”
“嘭——!”
話音未落,值房的門被猛地推開。
一名中書省的小吏氣喘吁吁地沖進來,臉上帶著驚惶:“房相!諸位大人!宮宮里有旨意傳出!是太子殿下的教令!”
“慌什么?念!”房玄齡沉聲道。
小吏咽了口唾沫,展開手中的卷軸,聲音帶著顫抖:
“太子教令:聞左衛大將軍、陳國公侯君集,忠勇體國,心系社稷,聞長安有微恙,即率王師星夜兼程,陳兵咸陽,以‘護駕’為幟,拱衛京畿。其心可昭日月,其行堪為楷模!著即通傳長安各衙署、坊市,曉諭軍民人等,咸使聞之!另,賜金帛千匹,犒賞三軍,以彰其忠!”
轟——!
這道旨意,如同一個無形的耳光,狠狠抽在了剛剛還在慷慨激昂的劉洎臉上。
他剛才還在聲嘶力竭地控訴太子濫殺、無法無天,轉眼間,太子就明發教令,以最高規格褒獎、犒賞那個被他們懷疑、與守捉郎暗中勾結的侯君集。
甚至將侯君集“護駕”的旗號昭告全城。
這哪里是嘉獎?這分明是絕頂的陽謀!
是赤裸裸的捧殺!
侯君集被這道突如其來的、無比熱情的嘉獎令,徹底釘死在了‘忠臣’的恥辱柱上!
他現在是進也難,退更難。
他若真有反心,這道旨意就是勒緊他脖子的繩索。
他若沒有反心,此刻也必定被太子的‘信任’弄得疑神疑鬼,騎虎難下。
房玄齡眼中精光一閃,瞬間明白了太子的用意。
好一招驅虎吞狼,隔山打牛。
將朝堂內外的壓力,巧妙地轉移到了侯君集身上。
褚遂良和戴胄對視一眼,都看到了對方眼中的震驚和一絲不易察覺的佩服。
太子殿下這一手,太高明了!
釜底抽薪,四兩撥千斤!
劉洎的臉色由紅轉白,再由白轉青。
他張著嘴,那句血濺五步的豪言壯語還卡在喉嚨里,此刻卻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只覺得一股冰冷的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
他感覺自己像個跳梁小丑,所有的忠直和死諫,在太子這輕描淡寫的一紙嘉獎令面前,都顯得如此可笑和蒼白無力。
值房內一片死寂。</p>